雾忧指尖轻轻拢了拢被楼梯间穿堂风掀起的袖口,将布料褶皱压平后。
他快步跟上时,皮鞋踩在大理石台阶上,发出轻而脆的回响,很快便消失在其他人眼前。
白六的目光越过其他攀谈的豪门子弟,落在雾忧消失的方向,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他眼底漫开一丝兴味。
“有意思。”
声音轻得同落在酒液上的羽毛般,尾音还带着几分品咂新酒的漫不经心——仿佛雾忧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瓶刚开封、值得细尝的佳酿。
站在一旁的丹尼尔立刻站在白六的身边,青苹果色的瞳孔里瞬间挤满了不满,眉头却微微蹙着,藏不住一丝被忽略的烦躁。
“教父……”
他显然知道白六这句“有意思”背后的深意。
但白六没给他佯装询问的机会。他倾身向前,微凉的指尖轻轻掠过丹尼尔柔软的发顶,最后在发间捻了捻,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再等等,乖孩子。”
语气里带着惯有的纵容,却又裹着一层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丹尼尔紧绷的肩膀不自觉地松了些,只是眼底的烦躁仍未完全褪去。
还好……只要教父还在意他,那么其他人……
这时,木柯的脚步声从一旁传来,轻得几乎不引人注意。他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走到白六身边时,精准地停下脚步——距离不远不近,既显顺从,又不显得过分依附,恰好符合白六对“分寸”的要求。
“会长,”木柯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忐忑,“我刚刚已经按您说的,把那份‘合作意向书’递到雾忧父亲手里了,但这真的有用吗?我…您知道雾忧的性格……他向来对他父亲的事格外警惕,今天他的父亲没有照常的下来结交,恐怕会起疑心。”
白六闻言,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他晃了晃酒杯,像是在为即将展开的棋局敲下前奏。
“小柯,不要这么着急,他知道他的父亲可能拿到了一丝生路,便一定会断掉,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的父亲合作。”
他抬眼看向木柯,眼底的笑意意味深长,指尖在杯柄上轻轻摩挲着:“周旋这回事,从来都不是跟傻子玩才有趣——只有和聪明人对弈,看着对方在迷雾里试探、猜测,最后一步步走进你布好的局里,这过程才有意思。”
“小柯会理解的,不是吗。”
“……嗯,会长。”
五楼的走廊静得能听见自己的鞋跟敲在地毯上的轻响,雾忧在马上要走近书房的时候顿了顿,随后进入了一旁的厕所,过了一会,才慢悠悠的回到了书房门口。
推开书房门时,父亲正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前,指节因为攥得太紧而泛白,看到他进来的一刻,将身体转过来正对着雾忧。
雾忧随手带上门,走到酒柜旁慢条斯理地倒了杯温水,杯底与桌面相触的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父亲特意把我引到这儿,总不是为了看楼下的夜景吧?”他语气轻快,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
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少年也走了进来,看着雾忧时愣了愣,随后瑟缩的躲在了父亲的身后。
——正是方才在楼下被父亲护在身后的身影。
父亲的脸色比在楼下时更难看。雾忧却像没瞧见似的,举着水杯朝少年走过去,笑容温和得如同春日暖阳:“这位哥哥看着面生,是父亲新认识的朋友?”
少年被他看得往后缩了缩,指尖绞着衣角,半天没敢抬头。
父亲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中间,声音发紧:“雾忧,别装糊涂。”
“我装什么了?”
雾忧弯腰放下酒杯时,指尖不经意带倒了旁边的玻璃杯。
清脆的碎裂声里,他直起身,脸上还带着方才同宾客说笑时的温和笑意,连眼底的光都亮得像揉了碎阳。
“哎呀,手滑了。”直起身看向脸色铁青的父亲,语气里的歉意恰到好处,“抱歉啊父亲,吓到您了吗?还是说您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有些做贼心虚?”
父亲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憋出一句:“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您一直盼着我做的事啊。”雾忧笑眼弯弯,伸手理了理父亲被气得歪掉的领结,指尖的温度轻柔得停留了一瞬,像春日拂过颈间的风,“您不是总说,成大事者得有魄力吗?我这不是正在学么。”
他说着,目光转向角落里那个瑟缩的少年,笑容愈发灿烂,此刻像是对着邻家弟弟般招手:“这位哥哥,过来些吧,站那么远做什么?父亲特意带你来,不就是想让我们认认亲么。”
少年被他看得瑟缩了一下,往父亲身后躲了躲。父亲猛地将少年护在身后,声音发紧:“雾忧,有话好好说,别吓着你哥哥。”
“吓着他?”雾忧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低笑出声,随手拿起桌上另一个高脚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父亲您忘了?小时候教我练枪,您说‘手软的人握不住权力’;我第一次跟人谈生意被坑,您说‘心慈的人守不住家业’。”
他手一松,又是一声脆响。这次的玻璃碎片溅得稍远,有一片擦过父亲的鞋边,在地毯上洇出细碎的光。
“您看,”雾忧摊开手,掌心干干净净,连点灰尘都没有,语气轻快得像在说天气,“我现在既不手软,也不心慈了,您该高兴才是。”
父亲的声音发颤,带着哀求:“那是你的家业,没人跟你争,我只是……只是想让你们兄弟和睦……”
“兄弟和睦?”雾忧歪了歪头,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可说出的话却裹了冰,“您把他藏了这么多年,偏偏在我把港口项目做稳、把城西地块拿下来的时候带出来——父亲,我记得我没有小时候发高烧把脑子烧坏啊……”
他往前走了半步,距离父亲不过一臂远,笑容依旧温和,眼底的光却凉得刺骨:“您猜,要是我现在喊人,说这位‘哥哥’是您瞒着母亲养在外头的,那些等着看我们家笑话的宾客,会不会把门槛踏破?”
少年的脸瞬间白了,抓着父亲衣袖的手开始发抖,几乎整个人躲在父亲的身后,扯着父亲的衣角。
看着父亲没有丝毫的回应,又颤巍巍的收回了手,整个人都扶着书桌才勉强站稳。
父亲猛地攥紧拳头,喉结滚动着,却在对上雾忧那双含笑的眼睛时,所有的怒视都泄了气——那笑容里藏着的东西,他太熟悉了,是雾忧对付那些不听话的合作方时,惯用的温柔刀子。
“雾忧,算我求你……”
“求我?”雾忧轻轻打断他,伸手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动作亲昵得跟在安抚般,“您当初把堂兄推到我头上时,怎么没想过求我呢?您把我熬夜谈下的项目随便送人时,怎么没想过我会难受呢?”
他俯身,凑近父亲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有两人能听见:“父亲,您养我这么大,总该知道,我这人最记仇了。您把他推出来当棋子,就得有棋子被碾碎的觉悟。”
说完,他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阳光和煦的样子,甚至对着脸色惨白的少年笑了笑:“哥哥别怕,只要你乖乖的,我不会为难你。毕竟……”他目光扫过父亲紧绷的侧脸,笑意加深,“我总得让父亲知道,谁才是他唯一能指望的人,不是吗?”
现在——
雾忧把空杯往桌上一搁,杯底与玻璃碰撞,发出“叮”的一声,给整场戏掐了最后一记板。
父亲仍旧挡在那位“哥哥”前面,背影僵硬得跟用废铁丝拗出来的模型一样。
雾忧看着这一幕,忽然弯了弯唇角——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把刚成年的孩子推到身前当盾牌,现在装出一副护子心切的样子,场面滑稽得像出蹩脚的荒诞剧。
“父亲,”他抬手看了眼腕表,金属表带在灯光下闪了闪,“再过十五分钟,楼下那支香槟塔该倒了。您知道我为什么选今天吗?”
父亲没回头,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想提醒您,”雾忧慢条斯理地把袖口折起一寸,露出腕骨内侧那道浅淡的疤,像片褪色的柳叶,“十五分钟后,所有宾客的手机都会收到一段视频。”
父亲猛地转过身,眼里的血丝爬满了眼白,瞬间苍老了十岁:“什么视频?”
雾忧冲他眨了下眼,笑意里藏着点孩子气的狡黠:“您猜?”
同一时间,一楼宴会厅。
水晶灯忽然灭了半盏,光线斜斜切下来,恰好把白六的侧脸分成明暗两段。丹尼尔像道影子贴在他身后半步,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教父,五楼那个……好像要收网了。”
白六晃着杯底最后一点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细痕,没抬头:“那就让他收。”
“需要我去……”
“不必。”白六用杯口轻轻碰了碰丹尼尔的指尖,像逗弄一只凑过来的猫,“我们看戏就好。”
雾忧已经替父亲数起了倒计时,声音轻快得像在唱童谣:“十、九、八……”
父亲终于绷不住了,一把抓住少年的肩往前推,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人掀翻:“去!跟你弟弟认错!说你什么都不要——”
少年踉跄着撞在地上的碎玻璃上,膝盖立刻沁出颗颗血珠,像落在白纸上的朱砂。
动作间,将什么东西递给了雾忧。
雾忧垂眼看了看,忽然弯下腰,抽了张纸巾按在那道伤口上,声音轻得像哄受惊的小动物:“哥哥,别动,碎玻璃脏。”
少年抖得更厉害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唇没敢掉下来。
雾忧抬眸,冲父亲笑得温和:“您看,我明明很温柔。”
倒计时最后一秒。
整栋楼的灯同时闪了一下,像谁在心底按下了发送键。
父亲的手机“嗡”地一声震起来,屏幕亮得刺眼:【未知号码】您有一条新视频。
他抖着手点开,画面里是地下停车场的昏暗灯光,他自己正把一个文件袋递给戴鸭舌帽的男人。
镜头突然拉近,袋口露出半张亲子鉴定,姓名处的墨迹还新鲜得像刚写的。
配文只有一行字:“送给我亲爱的父亲,提前祝您父亲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