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电视机基金”计划实施后,小院里的生活悄然增添了一份沉甸甸的期盼和一丝不苟的算计。
那个放在衣柜顶上的旧饼干盒铁盒,成了林家最神圣的物件。每次林栋哲吭哧吭哧地拎着一小袋废纸破烂,或是几块勉强能烧的煤核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把卖得的几分、几毛钱塞进铁盒上方那条窄窄的投币缝里。硬币落进去发出清脆的“哐当”声,纸币则需要稍微用力才能塞入,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对林栋哲来说,简直是世上最美妙的音乐,比电视里的主题曲还动听。
他变得对“钱”异常敏感。路上看到一张破报纸、一个锈铁钉都两眼放光,恨不得全校大扫除都由他一个人承包。以前吃冰棍剩下的棍儿随手就扔,现在都仔细收集起来,听说有人收这个做火柴杆?他甚至打起了家里那点有限资源的主意。
“妈,那个酱油瓶快空了,瓶子能卖钱吧?”
“爸,你修收音机换下来的旧零件,没用了是吧?我看看能不能……”
“芝芝!你作业本写完了反面别乱画!留着卖废纸!”
宋莹时常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节俭”弄得哭笑不得,有时又有点心酸。孩子是真把买电视当成头等大事了。
但“电视票”制度执行起来,就没那么美妙了。为了换取去张爷爷家看电视的资格,林栋哲不得不完成那些他平时避之不及的家务。
扫地是他的常规任务。可他毛手毛脚,常常是扬起满屋灰尘,角落里的蜘蛛网纹丝不动,宋莹跟在后面边咳嗽边数落:“你这是扫地还是放烟幕弹?”打猪草更是苦差事,城外野地远,回来往往一身泥点子,还被蚊子咬好几个包。最让他头疼的是“帮妹妹检查作业”,十次有八次会被芝芝那些跳级后的难题绕晕,最后以“这么简单都不会!自己琢磨!”的恼羞成怒告终,白白浪费一张“电视票”。
几次下来,林栋哲肉疼不已。眼看《霍元甲》播到了关键剧情,陈真就要为师父报仇了,他的“电视票”却因为之前挥霍无度而告罄。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转。
突然,他灵光一闪,目光投向了正安安静静坐在小凳上看书的芝芝。
芝芝因为学习好、跳舞棒,又是“功臣”,享有妈妈特许的“免票观影权”,但她对电视的热情远没有哥哥那么狂热,只是偶尔去看个新鲜。
一个大胆的“商业计划”在林栋哲脑中成型。
他蹭到芝芝身边,脸上堆起自以为最友善的笑容:“妹~商量个事儿呗?”
芝芝从书本里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他——每次哥哥这么笑,准没好事。
“你看啊,”林栋哲循循善诱,“你那个‘电视票’呢,反正也不用,闲着也是闲着……要不,租给哥?哥帮你干活!扫地、打猪草都行!怎么样?划算吧?”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发现了制度的漏洞。
芝芝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她确实不喜欢扫地,尘土太大了。打猪草又远又累。
“一次扫地,换一张票?”她试探着问,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成交!”林栋哲生怕她反悔,立刻答应,心里乐开了花。扫地虽然累,但比打猪草和看天书一样的作业简单多了!用体力换娱乐,这买卖做得过!
于是,林家出现了奇特的景象:林栋哲为了能去看《霍元甲》,吭哧吭哧地抢着扫地,扫得比平时认真十倍(毕竟关系到“票房”收入)。而芝芝,则悠闲地坐在一旁,或者看书,或者练习舞蹈动作,偶尔还像个小监工一样指点两句:“哥,桌子底下还没扫呢。”“那边还有个瓜子皮。”
宋莹很快发现了这对兄妹之间的“非法交易”。她本想制止,但看着儿子为了电视居然肯这么卖力地干活,女儿也乐得清闲,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反而促进了“家庭和谐”?她最终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私下里笑着跟林武峰说:“瞧见没?你儿子这算盘打得,以后没准是个做生意的料。”
林武峰哼了一声:“歪门邪道!有这心思用在学习上多好!”但嘴角却也忍不住弯了弯。
这项“地下交易”进行得颇为顺利。林栋哲靠着给妹妹“打工”,勉强维持住了电视观看频率,虽然常常累得腰酸背痛,但一想到能看到陈真打败日本武士,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芝芝对电视的新鲜感过去了,觉得还不如看书有意思,开始“惜票”如金,提高了“租金”。
“扫一次地只能看半集。”
“打一次猪草才能换一张票,而且筐必须装满!”
林栋哲的叫苦不迭和芝芝冷静的“讨价还价”,成了林家新的日常曲目。
与此同时,那个衣柜顶上的铁盒子,在一分一毛的积累下,终于慢慢变得有了些分量。摇晃起来,硬币碰撞的声音变得密集而沉重。林武峰偶尔加班得了点补助,也会默默塞进去一张大额的毛票。宋莹买菜时拼命砍价省下的几分钱,也毫不犹豫地投了进去。
这个铁盒子,承载的不仅仅是一台电视机的梦想,更是一个普通家庭为改变生活、满足孩子愿望而付出的共同努力和精打细算的智慧。它很重,重的是里面每一分钱都凝结着汗水与期盼;它也很轻,轻的是那份希望通过劳动就能触及的美好未来。林栋哲在一次次换取“电视票”的劳动和与妹妹的“博弈”中,似乎也模糊地懂得了“交换”、“价值”和“付出”的含义。而这,或许是比电视机本身更宝贵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