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寒霜悄然降下,给小院的瓦楞和枯草描了层白边。空气清冽,呵气成雾,孩子们上学路上踩得冻硬的泥土小路咔咔作响。分岔路口的轨迹,经过一个秋天的酝酿,在这个冬天变得更加清晰而具体。
庄图南迎来了高中的第一次期中考试。成绩公布,他不再是初中时那种一骑绝尘的绝对第一名,而是徘徊在年级十名左右。庄超英看着成绩单,沉默了片刻,只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高中高手如云,适应了节奏就好,下次再争取。” 黄玲则忙着看各科细项:“物理化学还是强的,英语语文稍微拖了点后腿,没事,慢慢补。” 图南自己倒很平静,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他书桌上的灯光依旧亮到很晚,但学习的重心已经从单纯的刷题,转向了对知识体系的构建和思维方法的琢磨。他偶尔会和父亲讨论一道题的几种解法,眼神里是思辨的光,而非过去的焦灼。他的赛道变得更深邃,也更孤独。
林栋哲的前途问题,经过几番家庭讨论,终于尘埃落定。开春后,他不再升入附近的普通初中,而是准备报考那所新办的职业技术学校的预备班。决定一旦做出,林栋哲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轻快起来。他去张爷爷那里的时间更多了,而且不再是单纯的玩乐和满足好奇心,开始带着目的性去请教。“张爷爷,车床铣床有啥不一样?”“图纸上这个符号是啥意思?”张爷爷教得也更起劲,甚至翻出自己压箱底的旧图纸给他讲解。林武峰托人找了些机械基础理论的旧书,林栋哲看起来居然也不像看课本那样头疼,边看边比划,遇到不懂的就记下来,攒着去问张爷爷或他爸。他的赛道,从兴趣玩闹,正式转向了有目标的技能学习。
女孩们的气氛则明显紧张了许多。五年级下学期,小升初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了下来。连最活泼的宋芝芝,课余时间也大多埋首在各种奥数题和升学模拟卷中。她目标明确,就是要考上市一中初中部的重点班,为此甚至暂时放下了那些课外书。庄筱婷的眉头也常常蹙着,她花了大量时间在她最头疼的数学上,黄玲给她找了补习老师,收效甚微。她有时会看着芝芝飞快地解出复杂的数学题,眼神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沮丧,但更多的时候是憋着一股劲的默默努力。她的文字依旧优美,但作文里偶尔会流露出一种淡淡的、与年龄不符的焦虑。
吴珊珊依旧稳当当地过着她的日子。学习上她尽力而为,成绩保持在中游,既不给自己太大压力,也没完全放弃。她的主要精力依旧放在家里,帮妈妈准备年货,织毛衣,带弟弟妹妹。张阿妹已经悄悄在打听附近哪个厂子的子弟中专更好考,或者哪个职业高中开学绣、裁剪班。“女孩子,学个踏实手艺,早点工作,挺好。”这是她常挂在嘴边的话。
变化最大的是张敏。升学压力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上。她比任何人都用功,起的早,睡的晚,小脸愈发尖瘦,眼神里常带着疲惫和惶惑。她尤其害怕数学课,每次课堂提问,她都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唯一让她松弛的时刻,还是和筱婷、芝芝在一起做作业的时候。她会紧紧跟着芝芝的思路,努力理解那些对她来说如同天书的数学推导,也会羡慕地看着筱婷笔下流淌出的漂亮文章。她像一株努力向着有限阳光伸展的植物,带着一种令人心疼的坚韧。
周末的午后,寒风吹着窗棂呜呜作响。孩子们罕见地没有各自忙碌,都挤在庄家稍微宽敞一点的屋子里——庄图南去了学校参加竞赛辅导。
林栋哲摆弄着一个用废旧铁丝和齿轮做的简易机械小车,在地上来回推着玩。 宋芝芝和庄筱婷头碰头地研究一道行程问题,芝芝在草稿纸上飞快地画着线段图讲解,筱婷认真地看着,不时点头。 吴珊珊拿着钩针,一边听她们讨论,一边勾着一只手套。 张敏则安静地坐在筱婷旁边,看着那道题,眼神有些游离,显然还没跟上思路。
突然,林栋哲的小车撞到了桌腿,散架了。他嘟囔了一句,趴在地上开始组装。 这边的数学讨论也卡了壳,筱婷还是没完全明白。 芝芝有点着急,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点:“哎呀,这里相遇的时候路程和是固定的呀,不是很简单吗?” 筱婷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张敏怯怯地小声说:“芝芝,你再讲慢一点行吗?我……我也没懂。” 芝芝看着两个好友,愣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急躁,放缓了语气:“好吧,那我们再从最开始画图……”
一旁的吴珊珊停下手中的钩针,看了看纠结的数学题,又看了看自己快要完成的手套,忽然轻声说:“这题这么难啊?还好我不用考重点班。” 林栋哲头也不抬地接话:“就是,还是摆弄我这小车自在。芝芝,你那脑子跟我们长得不一样!”
一句无心的玩笑,却让房间内安静了一瞬。 不同的赛道,不同的天赋,不同的压力,在这一刻显露出微妙的沟壑。 芝芝有些无措,筱婷低下头,张敏更沉默了。 连最豁达的珊珊和栋哲,也隐约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寒风依旧在窗外呼啸。 童年的最后一点微光,正随着升学压力的逼近和各自命运的分野,一点点褪去色彩。小院的孩子们,站在冬日的门槛上,即将迈入截然不同的少年时代。他们的友谊或许依旧,但前路,已清晰地标出了不同的方向,等待着他们各自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