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风刮得更紧了,年关将近,空气里除了寒意,又掺进了熬猪油、蒸年糕的香甜气息。小院里的日子,依旧在孩子们高低错落的成长轨道上,按部就班地向前滚动。
庄图南的高中生活逐渐步入一种深沉而内化的节奏。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他稳定在了年级十几名的位置。庄超英和黄玲彻底放下了对他“必须第一”的执念,转而关注起他的学习状态和身体健康。图南的话变得更少,但眼神愈发沉静。他开始在学校的图书馆消磨更多的周末时光,那里有更多大学程度的书籍和期刊。有时,他会带回来一两个超越课本范围的问题,与庄超英讨论。父子间的对话,从过去单方面的督促检查,渐渐变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学术交流。他的赛道,通向一个需要耐得住寂寞和深度思考的知识殿堂,他正逐渐适应其中的清冷与孤高。
林栋哲报考技校预备班的事情定了下来。过完年,他就要去参加一个简单的入学测试。这个明确的目标让他干劲十足,连带着对学校里那些他原本厌烦的基础文化课,也多了几分耐心——毕竟,技校也要考语文数学。他现在去张爷爷那里,更像是在进行“专业实践”。他成功地把那台旧收音机修得音质清晰,甚至给宋莹组装了一个简易的、用电池的小台灯,让宋莹又是好笑又是感慨。他的手指常常带着洗不掉的黑色油污,脸上却总是洋溢着一种创造和掌控的快乐。他的赛道,充满了 tangible(可触摸的)的成就感和即将成为“准技术员”的自豪。
小升初的压力,在年关的喜庆气氛衬托下,显得更加咄咄逼人。
宋芝芝像是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高效而稳定地运转着。她似乎完全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学习节奏,甚至乐在其中。各种奥数竞赛的获奖证书雪片般飞回家,她已成为老师口中公认的、一定能考入一中重点班的“苗子”。她偶尔会停下笔,看着窗外萧索的冬景,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放空,但很快又会被下一道难题吸引。她的未来,仿佛是一条已经铺就的、金光闪闪的跑道,她只需奋力奔跑即可。
庄筱婷则处于一种拉锯战的状态。她在语文和英语上优势明显,作文更是屡被夸奖。但数学,尤其是应用题,依然是她的噩梦。黄玲给她请的家教效果有限,有时晚上能听到她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带着哭腔的背诵概念公式的声音。压力大的时候,她会跑到芝芝家,也不说话,就看着芝芝飞快地解题,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些力量和勇气。她的赛道,一侧是鲜花盛开的文科优势,另一侧则是需要艰难攀爬的数学陡坡。
吴珊珊依旧平静。她顺利地通过了家中长辈介绍的服装厂子弟中专的初步面试,只等毕业考试合格就能入学。她已经开始提前学习踩缝纫机,帮妈妈给全家人做过年穿的新衣。学习对她来说,变成了一项需要“达标”即可的任务。她的未来,清晰、平实,带着布料和线头的味道。
最让人担心的是张敏。升学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默和消瘦。她拼命地想跟上芝芝和筱婷的脚步,尤其是数学,但效果甚微。她常常一个人躲在院子角落背书,小脸冻得通红。张阿妹看着心疼,私下里对黄玲叹气:“不行就让她上个普通初中算了,孩子太受罪了。” 张敏的赛道,狭窄而崎岖,她努力地向上爬,却显得格外吃力。
腊月二十三,小年。院子里飘着糖瓜的甜香。
大人们忙着祭灶、打扫,孩子们也得了半日闲。林栋哲用废零件做的“自动扫地小车”(其实需要人在后面用绳子拉着走)在院子里吭哧吭哧地转圈,惹得大家发笑。连庄图南也难得地从书堆里抬起头,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宋芝芝和庄筱婷坐在门槛上,分享着一本诗词赏析。筱婷轻声念着:“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芝芝接话:“行路难啊。不过李白后面还是说‘长风破浪会有时’。” 筱婷叹了口气:“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冰塞川’、‘雪满山’。” 芝芝搂住她的肩膀:“没事,我们一起破浪!”
张敏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羡慕,也有一种淡淡的疏离。她们依旧是最好的朋友,但目标的差异和能力的鸿沟,已经让她们无法像过去那样完全同步了。
吴珊珊端着一盘刚蒸好的、点着红点的糖三角出来分给大家。 林栋哲抢了一个,烫得直吹气:“珊珊姐,你以后开了馒头铺,我天天去买!” 大人们听了都笑起来。 宋莹对张阿妹说:“珊珊这手艺,以后不怕没饭吃。” 张阿妹满脸笑意:“是啊,不求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好。”
夜色降下,院子里点了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每一个人。 孩子们吃着糖瓜,呵着白气,暂时忘却了功课和压力。 他们依旧在一起,分享着同一份过年的甜蜜,但心底都明白,过了这个年,他们就要踏上更加截然不同的道路。 童年的列车即将到站,而下一站,是各自奔赴的、名为“未来”的广阔天地。小院,这个温暖的始发站,将在他们的身后,渐渐成为一个遥远的、带着甜香和淡淡离愁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