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更迭,小院里的梧桐树叶绿了又黄,孩子们像抽条的柳枝,不知不觉间都拔高了一大截。庄图南升入高中后,学业更加繁重,几乎成了小院里的“隐形人”,只有早晚匆匆进出的身影。他的成功,像一座遥远的灯塔,光芒依旧耀眼,但似乎不再直接照耀其他孩子的日常。
生活的重心,悄然转移到了小学部的这群孩子身上,但氛围已然不同。
林栋哲彻底放弃了在学业上追赶妹妹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将主要精力投向了他的“技能乐园”——张爷爷的工作角落。他那双原本用来打弹弓、掏鸟窝的手,变得沾满油污,却异常灵巧。他能把张爷爷那个废旧半导体收音机捣鼓出声音,能把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修得能骑,甚至能用铁丝和皮筋做出能发射纸子弹的、像模像样的“手枪”。
张爷爷逢人便夸:“栋哲这小子,手上有活儿!是块干技术的好料!”这话传到林武峰耳朵里,让他这个老技术工人心里颇感欣慰,看儿子摆弄那些破烂的眼神,也从之前的“不务正业”变成了略带欣赏的“暗中观察”。
宋莹虽然偶尔还会唠叨几句“多用点功在书本上”,但也不再强求。她发现儿子在修理东西时那种专注和成就感,是面对课本时从未有过的。家里的板凳松了、水龙头滴漏,林栋哲都能像模像样地搞定,这让她觉得,儿子似乎真的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
宋芝芝则像一块永不满足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知识。五年级的课程对她毫无挑战性,她开始自学六年级的内容,甚至央求庄图南借来了初一的数学课本看得津津有味。她依然是老师眼中的宝贝,同学崇拜的对象,但身上那份孩童的跳脱似乎收敛了一些,多了几分沉静和书卷气。她依旧和筱婷形影不离,但两人讨论的话题,越来越多地超出了小学的范畴,有时甚至会争论起历史书上某个事件的看法,或者分享某本课外读物的心得。
庄筱婷在芝芝的带动和自身的努力下,在四年级站稳了脚跟。她的文科优势愈发明显,作文屡屡获奖,但数学依然是她的软肋。好在有芝芝这个“小老师”耐心辅导,总算能跟上进度。她变得比小时候开朗了一些,但底色依旧是那个文静、敏感的姑娘。她开始写日记,把不能对人言的小心思和烦恼都倾诉在带锁的本子里。
吴家的孩子们也沿着自己的轨迹成长。吴珊珊俨然成了张阿妹的得力助手,照顾弟弟妹妹,操持家务,比很多大人都能干。吴胖子(吴军)学习依旧吊车郎当,但体育成绩突出,跑得快跳得高,成了校运动队的骨干。张敏则依旧是那个安静努力的影子,成绩平平,但极其用功。
变化悄然发生在每一个角落。孩子们不再聚在一起玩跳房子、丢沙包,而是各有各的“忙”。林栋哲泡在张爷爷的零件堆里,芝芝和筱婷窝在房间看书讨论,吴胖子在操场训练。
就连他们之间最稳固的“电视票”交易,也因为林栋哲兴趣转移和芝芝对电视热度下降而近乎废止。那台梦想中的电视机,似乎也不再是迫切的需求,那个存钱的小铁盒,很久没有被摇晃得哗哗作响了。
一种淡淡的、却无法忽视的疏离感,开始弥漫在曾经亲密无间的小团体之间。并非有了矛盾,只是成长的路径已然不同,共同的话题自然减少。
第一个意识到并且明确感受到这种“离别”气息的,是庄筱婷。
某天下午,她和芝芝一起写作业时,芝芝忽然说:“筱婷,我可能……下学期想去考考市一中的初中部少年班试点。”
筱婷握着笔的手顿住了,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芝芝。市一中初中部,那是图南哥哥在的地方,是全市最好的中学,离家很远,需要住校。
“为……为什么?在我们学校上完六年级不好吗?”筱婷的声音有些发紧。
“这里的进度太慢了。”芝芝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种理所当然,“我想学更快一点、更多一点的东西。少年班应该可以。”
筱婷低下头,看着作业本上的数学题,那些她觉得无比艰难的题目,在芝芝眼里却是“太慢了”。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芝芝的翅膀已经长得那么硬,即将飞向一个她根本无法企及的高度。那个曾经一起跳格子、分享糖果、说悄悄话的伙伴,就要去往一个没有她的、更广阔的世界了。
一种冰冷的、恐慌的失落感攫住了她。她没有再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天晚上,筱婷在日记本里写了很久,页面上有被泪水微微晕开的字迹。
芝芝要考少年班的消息,很快在大人们中间传开。宋莹和林武峰既骄傲又忐忑,咨询老师、打听消息、准备材料,忙得不亦乐乎。邻居们听闻,又是一番惊叹和感慨。
林栋哲知道后,只是撇撇嘴:“又要跳级?没完了!”但心里却没什么波澜,甚至有点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被这个“非人类”的妹妹全方位碾压了。他的世界,在张爷爷的那些废旧零件里,同样自得其乐。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但所有人都隐约感觉到,一场离别正在酝酿。孩子们的人生轨道,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并行和交织后,即将迎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岔。
童年的幕布,正在缓缓落下。下一次梧桐叶黄时,这个小院里孩子们的身影,或许就不会再这么齐全了。成长,总是伴随着获得与失去,欢聚与别离。而这一切,都在这看似平静的夏日里,悄无声息地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