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介错之巷

第二章 介错之巷

昭和六年四月末，初阳军校的樱花彻底凋尽，焦黑的枝桠如被火刑的断臂捅穿云层。预科生的第一场剑道合训，成了本田忠道的修罗场。

...腐土与铁锈味混杂的窄巷里，本田忠道被死死按在墙上。领口勒紧的窒息感中，他只看见两枚高年级肩章在昏光里狞笑。

“特待生？”栗原正雄嗤笑着扯开本田胸襟，“你这鼠辈的身量，也配和松下君同宿？”铜纽扣崩落在地，滚入污水沟。

“松下学长他…”本田挣扎的辩解被秋山一郎一拳捣进腹腔。靴跟碾着本田手指骨节慢慢旋转，如踩熄烟头。

巷口外，连接靶场与水塔的碎石小径上，一队人影正按既定路线行进。施特海姆顾问的棕发像擦亮的旧枪托，落后半步陪同的铃木茗衫的军服折痕如刀，呢料吸尽暮色。例行巡视的沉默被窄巷里隐约传来的喝骂与闷响打破。铃木脚步微顿，目光锐利地刺向声源——那条堆满废弃训练器械的袋小路。施特海姆也循声望去，眉头蹙起。

几乎同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一堆生锈的铁架后踉跄冲出，动作因过度紧张而僵硬。是个低年级预科男生，脸色惨白，额角布满细密的冷汗，胸前的名牌在薄暮中清晰刻着“栗原咲”。他猛地刹在队伍前，身体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弦，对着铃木和顾问的方向深深鞠躬，头颅几乎垂到膝盖，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干涩颤抖：“非…非常抱歉！铃木前辈！顾问阁下！…那…那条巷子里…栗原正雄前辈…秋山一郎前辈他们…在…在对本田忠道君施暴！” 他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肩膀微微起伏，不敢抬头。

铃木茗衫的目光精准地掠过男生胸前的名牌——“栗原咲”，又投向幽暗的巷内，眼神瞬间凝成冰锥。他没有立即回应咲，清冽的嗓音带着穿透嘈杂的奇异韵律，直刺巷中：“栗原前辈，秋山前辈。训练时间在靶场区域滋事斗殴，按校规第三十一条，当处三日以上禁闭，并报教务处备案。”

秋山一郎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惊得一跳，下意识想顶撞：“少拿校规…”

“——放肆！”一声暴喝如铁锤砸落，東御建田的身影猛地从顾问队伍侧后方跨出，铁塔般堵在巷口。他脸色阴沉如铸铁，目光如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向巷内瞬间僵住的栗原正雄和秋山一郎，最后转向施特海姆顾问时，颈动脉在领章下暴突如引满的弓弦：“顾问阁下！万分失礼！在下東御建田，负责今日靶场风纪！此等败坏纲纪、玷污校誉之丑行，定当严惩！”

他猛地扭回头，视线像钉子一样钉在栗原正雄脸上，声音从齿缝里迸出，带着赤裸裸的威胁：“栗原正雄！秋山一郎！三息之内，滚去禁闭室！”

栗原正雄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巷口俯身如折刀的栗原咲——同姓的耻辱钉进他瞳孔，眼中爆发出被蝼蚁咬噬般的狂怒和难以置信的羞辱。秋山一郎喉结上下抽搐如卡壳的枪栓。两人再无半分犹豫，连滚爬爬地从顾问和铃木旁边挤出巷口，像丧家之犬般朝禁闭室方向狂奔而去。

東御再次向施特海姆顾问九十度鞠躬：“阁下，后续处置将即刻呈报！定给您一个交代！”他直起身，冰冷的目光扫过仍保持鞠躬姿势、如同石雕般的栗原咲，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栗原咲！你的‘报告’已受理。现在，立刻返回你的营房！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字，自己准备好介错人！听懂了吗？”

“是！東御前辈！”栗原咲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保持着鞠躬姿势后退两步，才猛地转身，几乎是逃命般消失在暮色中，自始至终未敢看巷内一眼。

巷内，本田靠着湿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捂着腹部急促喘息，嘴角渗出血丝。铃木茗衫快步上前蹲下查看。

就在这时，巷口光暗交接处，一个颀长的身影无声伫立。松下苍介单肩挎着军刀，不知何时到来。他冷冽的目光如寒流般扫过众人，视线最终落在東御紧绷的侧脸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出一道极冷、极深的刻痕，旋即转身，真刃鞘尾在暮色中划出一道无声的暗弧，悄然而去。

特待生宿舍中，台灯昏黄的光晕在榻榻米上投下三道泾渭分明的影子。铃木茗衫将药棉浸入清水，本田指关节的污血在盆中洇开淡樱色的雾。

“東御前辈刚才…”本田迟疑道，“是在帮我们？”

暗处的松下苍介唇边掠过一丝无声的讥诮：“那家伙？他维护的是‘大日本帝国陆军’的脸面。”白绢擦拭的刀镡寒光流转，“去年有人把饭粒捏成国旗图案，被他打断三根肋骨。”

“不过，顾问先生有句话很有意思。”铃木抬眼，目光掠过回廊外黑沉沉的剑道馆飞檐——“他说真正的武士道精神，与普鲁士骑士的`Ehre‘相通。”

苍介拭刀的手骤然停顿。

三人视线在空中交会一瞬，倒影在血水中凝结——檐外坠鸦的扑翅声里，某种比切腹刀更锋利的东西正顶破肋骨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