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算

数学老师抱着一摞卷子走进教室时，付程正用笔帽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前座江逾优的后背。

“喂，榆木，”他压着嗓子，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嘚瑟，“提前想好早餐口味没？肉包、菜包、还是流沙包？哥们儿不差钱，管够吗？”

江逾优的背脊绷直了一瞬，随即往前提了提椅子，彻底远离了他的“攻击范围”。连一句“无聊”都欠奉。

这种彻底的无视，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得付程心里有点不痛快。但他很快把这归咎于好学生考前固有的紧张，信心反而更足——他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安静！”老师敲敲讲台，教室瞬间鸦雀无声，“这次周考整体难度不大，但最后一道题区分度很高，全军覆没的不少。下面公布一下成绩和排名。”

老师习惯性地从高往低念。

“第一名，江逾优，150分。”

台下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付程撇撇嘴，心想：正常操作，接下来就是小爷我了。

“第二名，李薇，145分。”

“第三名……”

付程嘴角的笑容淡了点。

“第五名……”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住了桌面。

“第七名，付程，139分。”

……

轰——！

像是一道惊雷直接在脑海里炸开，付程耳边嗡嗡作响，后面的名字和分数全都听不清了。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

139？第七？

这绝对不可能！最后那题他明明……！

他猛地抬头，视线死死钉在斜前方那个背影上。江逾优依旧坐得笔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仿佛考150分和呼吸一样平常。这种极致的平静，在此刻的付程看来，充满了无声的嘲讽。

卷子发下来，付程一把抓过，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一个巨大、猩红、无比刺眼的“×”几乎划破了纸张。旁边是老师龙飞凤舞的批注：“思路清奇，方向全错！”

不是计算失误，不是步骤分扣点，而是最彻底的、最基础的——思路错误。他引以为傲的“灵光一闪”，从根上就烂掉了。

羞耻、难以置信、还有被自己蠢到的愤怒，瞬间淹没了他。他之前所有的挑衅、玩笑，此刻都变成了最响亮的耳光，一下下扇回他自己脸上。他甚至觉得全班同学都在看他，目光里全是窃笑。

他“嚯”地站起来，攥着那张耻辱的卷子，几步冲到江逾优桌前，拳头砸在桌面上，发出“砰”一声闷响。

江逾优终于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道出错的程序。

“最后那题！”付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他指着那道题，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你怎么做的？你是不是也差点被坑？这题根本就是个陷阱对不对？”

他迫切地需要认同，需要证明不是他一个人蠢。

江逾优的目光在他卷子上那个红叉停留了一秒，然后缓缓上移，对上付程几乎要喷火的眼睛。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结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用导数和函数单调性结合定义域，分三种情况讨论，常规解法。你的思路，” 他微微顿了一下，像是在选择最准确的词汇，“很有趣，但从一开始就违背了基本逻辑。基础不牢。”

基础不牢。

四个字，像四颗冰钉，将他牢牢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原来不是陷阱，不是意外。是他自己，在对方眼里，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基础不牢”、“逻辑错误”还上蹿下跳的小丑。

付程脸上所有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看着江逾优那张毫无波动的脸，忽然全明白了。明白了他之前的沉默不是无奈，是不屑；明白了他那句“你输定了”不是玩笑，是宣判。

一股冰冷的、尖锐的刺痛感，比刚才的愤怒和羞耻更甚，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所有的张扬、嬉笑和活力顷刻间消失殆尽。他松开了攥着的卷子，后退了一步，只是用一种极其陌生的、混合着震惊、难堪和某种被刺伤的眼神，深深地看了江逾优一眼。

那眼神让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江逾优，几不可查地怔了一下。

付程什么也没说。他转过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将桌上那张皱巴巴的、139分的卷子一把揉成一团，死死地攥在手心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下课铃响，他第一个冲出教室，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原来他所以为的“叩门砖”，砸碎的，是他自己可笑的自尊。

早餐？

他现在只想把手里这个纸团，连同那四个字——“基础不牢”，一起嚼碎了咽下去。

他们之间，那层由他单方面维系的、看似嬉闹的薄纱，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