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气压持续笼罩着付程。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道影子,贴在教室的墙壁、图书馆的角落、食堂里离窗户最远的座位上。所有可能交汇的路线都被他精准计算并规避。沉默是他新的保护色,虽然这颜色沉闷得让他自己都喘不过气。
江逾优则依然是那个江逾优。一座自行运转的精密钟表,准时、准确、对周围的空气湿度毫无感知。付程的消失于他而言,仿佛只是关闭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后台程序,系统运行得更加流畅安静。
这种彻底的漠视,像细密的砂纸,无声地打磨着付程的神经,带来一种持续而磨人的钝痛。
转机发生在一个谁也没料到的下午。体育课,男生们分组踢足球。
付程踢得心不在焉,大部分时间站在后场,看着那颗黑白相间的球在一群人脚下滚来滚去,觉得无聊透顶。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又一次飘向操场边缘——江逾优果然在那里,靠着单杠,手里居然拿着一本巴掌大的单词册,嘴里无声地默念,与周围跑动喧闹的人群割裂成两个世界。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前场一个混战,不知谁抡起一脚,球没飞向球门,却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划出一道低平迅疾的弧线,直奔场外!
目标精准——正是那个低着头、对危险毫无察觉的江逾优。
“小心——!”有人惊呼。
太晚了。
“砰!”
一声闷响,结实得让人牙酸。
足球狠狠砸在江逾优的胸口,单词册脱手飞了出去。他猝不及防,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脊背重重撞在单杠上,才勉强没有摔倒。他闷哼一声,瞬间弯下腰,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脸色煞白,呼吸骤然窒住,好看的眉毛痛苦地拧紧。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在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包括受害者本人的那一两秒里。
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像被点燃的火箭般从后场猛地窜出!付程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瞬间就冲过了半场,下一秒已经挡在了江逾优和球场之间。
他胸口剧烈起伏,额角爆出青筋,所有的冷漠和伪装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一种近乎暴怒的情绪掌控了他。他根本没过脑子,冲着球飞来的方向,用尽全力吼出声:
“操!你们他妈的眼瞎啊!往哪儿踢?!”
吼声炸裂在操场上空,带着一种所有人都没见过的狠厉和焦急。
时间恢复流动。
死寂。
付程喘着粗气,猛地回过头,看向弯着腰的江逾优。那句“你没事吧?”几乎要脱口而出。
然后,他对上了江逾优抬起的眼睛。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剧烈的生理性水汽,以及……一种全然陌生的、毫不掩饰的震惊和困惑。他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付程,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这眼神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付程所有的冲动。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刚刚,为了一块他发誓再也不想理的“榆木”,当着全班人的面,失态地像个疯子。
触电般,他几乎是跳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江逾优的距离。羞耻和难堪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烧红了他的耳朵尖。
为了掩盖这巨大的狼狈,他猛地扭开头,不敢再看江逾优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几句硬邦邦、恶狠狠的话,试图挽回那点可怜的自尊:
“……看什么看!砸、砸傻了不成?”
“挡……挡我路了而已!真他妈倒霉!”
语无伦次。漏洞百出。
说完,他像是身后有鬼在追,转身拔腿就跑,速度比刚才冲过来时还要快,连地上那本掉落的单词册都顾不上瞥一眼,顷刻间就消失在了操场出口。
只留下江逾优依旧维持着半弯着腰的姿势,捂着发痛的胸口,怔怔地看着他逃离的背影。
周围的同学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没事吧?”。
江逾优像是没听见,他慢慢地直起身,目光还落在付程消失的方向。胸口被球砸中的地方在一跳一跳地痛,但另一种更陌生、更难以捕捉的情绪,在他精密运转的思维内核里,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那个冲他怒吼、眼神里带着从未见过的焦急和凶狠的付程,和那个一周来对他视而不见的付程……
哪一个是真实的?
或者说,哪一种行为,才符合逻辑?
他无法计算。
这条无法解析的异常数据,让他第一次,微微蹙起了眉,感到了某种名为困扰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