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

许久，付程盯着本子，眼睛依旧没抬，喉咙里极其艰难地、含糊不清地挤出一句：

“……谢了。”

声音低哑，小得像蚊蚋嗡鸣，还带着明显的别扭。但在如此安静的距离内，这两个字清晰无误地传递了过去。

江逾优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应，也没有转头，只是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蝴蝶翅膀掠过平静的湖面，荡开一丝极小极小的涟漪。然后，他继续在草稿纸上写下一道题的演算。

但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没有再被收回。

接下来的数学课，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条“三八线”依然存在，但不再那么冰冷刺骨。当付程再次遇到一个关于概率分布的基础概念模糊时，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用笔帽，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戳了戳那本依旧躺在他这边的蓝色笔记本。

江逾优的目光扫过来，落在付程卡住的地方。他沉默了两秒，然后拿起笔，在那道题旁边写下了一个关键的公式提示，再次将本子推了过去。

付程看着那提示，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关键所在。

而当老师提出一道极具开放性的证明题，江逾优用标准的三段论严谨证明后，付程盯着步骤，突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啰嗦。直接用反证法，假设不成立，然后引用Lemma 3.2，三步就能推出矛盾。”

江逾优闻言，第一次没有无视。他蹙起那好看而冷淡的眉，思考了大约五秒钟，然后转过头，看着付程，给出了回应：“可以。但Lemma 3.2的适用条件需要先行验证，你的省略不严谨。”

“加上不就行了？”付程挑眉。

“嗯。”江逾优极淡地应了一声，居然真的拿起笔，在付程说的思路旁边补上了验证条件。

一种奇异的、无声的交流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它不再基于语言，而是基于笔下流淌的符号和公式。他扔过来天马行空的巧思和灵感火花，他回以稳固严谨的逻辑基石和验证。

他们依然很少说话，但桌子上那本推来推去的蓝色笔记本，和越来越多写满两种截然不同字迹的草稿纸，正在无声地模糊着那条曾经清晰的界限。

放学铃响。付程习惯性地把书本一胡撸，一股脑塞进书包，拉链一扯，准备走人。

旁边的江逾优却罕见地没有立刻起身。他的目光落在付程那张画得如同抽象派艺术的草稿纸上，上面有一道他刚才卡了很久的几何题辅助线。

付程正准备离开，却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

“第3步的辅助线，可以做在这里。”

付程动作猛地顿住，愕然回头。

江逾优并没有看他，只是用修长的食指，在他那张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上的某个点，轻轻点了一下。

那个位置无比精妙，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所有阻塞的通道！

付程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所有的别扭和尴尬在这一刻被解题的兴奋冲得烟消云散。他猛地一拍脑袋，声音里充满了豁然开朗的喜悦：

“对啊！这么简单！我怎么就没想到？！从这个点连接过去，所有条件就都活了！”

他兴奋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江逾优。

江逾优也正好抬起眼看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第一次，没有了冰冷的隔阂和尖锐的敌意，只剩下一种属于解题者之间的、纯粹的豁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付程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落满了星子。

江逾优看着他那几乎称得上灿烂的笑容，沉默了一下，几不可查地、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他低下头，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只是那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那么一点点。

付程看着他那副依旧冷淡、却莫名顺眼了不少的侧脸，扯开一个真心实意的、久违的笑容，虽然出口的称呼还是有点别扭：

“行啊，榆木……咳，那什么，江逾优。”

江逾优收拾书包的动作没有停顿，仿佛没听见那个差点脱口而出的外号。

付程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他背起书包，吹了一声短促而轻快的口哨。

和他做同桌的第一天，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甚至，某种基于绝对理性的严谨和天生跳脱的灵感之间，仿佛诞生了一条看不见的纽带，像数学中那个著名的【互补定理】，看似处于两极，截然不同，却偏偏能完美地填补对方的缺陷，构建出一个更完整的体系。

这条定理刚刚开始书写它的第一个公式。而他们都尚未意识到，这不仅适用于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