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越界”

成为同桌的第四天，一种古怪而崭新的常态，如同程序后台静默运行般，悄然覆盖了付程和江逾优之间原有的冰冷代码。

那条曾泾渭分明的“三八线”早已名存实亡，被肆意越界的草稿纸、摊开的练习册和偶尔滚落过去的笔彻底抹去。空气里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是弥漫着一种专注于学术本身的、嗡嗡作响的宁静。这种宁静并非死寂，它被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书页翻动的脆响，以及偶尔极其简短的、基于数学的交流所打破。

“符号。”江逾优目光仍停留在自己的卷子上，声音平淡无波，只是用笔尾极轻地点了一下付程刚写下的一个等式。

付程低头一看，果然是个正负号写反了。“靠……”他低声嘟囔，倒是从善如流地立刻改正。这种提醒发生过几次后，他甚至开始觉得……有点方便？

另一边，当江逾优用一种极其繁琐却绝对严谨的方法证明一个引理时，付程会忍不住凑过去，手指点着其中一步：“迂回！这里直接用柯西不等式，夹一下，三行搞定。”

江逾优会蹙眉思考，有时接受：“可以。”有时反驳：“前提不满足。”但无论哪种，一种基于纯粹思维碰撞的、高效的交流模式已然确立。

付程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观察江逾优。这像是一种无法关闭的后台进程，在他意识松懈时自动运行。

他发现这块“榆木”简直是一台人形自走精密仪器。

每天早晨七点二十整，他会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误差不超过一分钟。他的书包里，课本、练习册、笔记、文具各有其固定位置，绝不会混淆。他做题前，一定会先用尺子在最顶端的空白处画一条直线，然后将所有已知条件像列矩阵一样，一、二、三、四罗列清楚。他思考时，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会微微放空，聚焦于虚空中的某一点，而右手握着的笔，笔尖会在草稿纸的固定角落，无意识地、极快速地点着一个极小极小的点，频率稳定，像是在发送某种摩尔斯电码。

最让付程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这闷热的、人人都靠冰镇饮料续命的初夏，江逾优居然只喝他自己带来的、装在纯白色保温杯里的白开水。那杯子干净得不像话，没有任何图案或字样，像他这个人一样，剔除了所有不必要的冗余信息。

“真是个……机器人。”付程一边咬着冰棍，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但吐槽之余，一种探究的好奇心却与日俱增。观察江逾优，解码他那些固定程序般的习惯，成了付程枯燥学习生活中一项隐秘而有趣的消遣。他并未意识到，这种持续的观察，本身就在微妙地改变着他看待对方的视角，以及他们之间构成的这个小小“系统”。

这天下午体育课刚结束，付程热得满头大汗，冲小卖部买了两瓶冰镇青柑普洱茶。回到座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其中一瓶还凝着冰冷水珠的瓶子，“咚”地一声撂在了江逾优摊开的数学笔记旁边。

动作做完，两人都愣住了。

冰凉的瓶身上滑落的水珠迅速在干净的纸页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付程心里猛地一咯噔，暗骂自己手欠。完了。这堪比亵渎圣物。他已经预见到对方冷着脸，用两根手指嫌恶地将饮料推回来的场景，甚至可能附带一句“拿走”。

江逾优的视线从湿掉的笔记，移到那瓶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花里胡哨的饮料瓶上，最后落到付程有些紧张的脸上。他再次陷入了那种特有的、“系统处理异常输入”般的沉默。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面对未知变量的困惑。

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

就在付程准备自嘲地伸手把饮料拿回来时，江逾优动了。他伸出那支总是握着笔的、修长而干净的手，没有推开，而是握住了那瓶冰凉的饮料。但他并没有打开喝，只是将它拿起来，平稳地移动到了桌子的最左上角——一个完全远离他所有学习资料的“安全区”。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付程，声音依旧是平的，却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谢谢。”

稍作停顿，又补充了两个字：

“不用。”

付程悬着的心噗通一声落回肚子里，随即一种荒谬的、想笑的感觉涌了上来。没拒绝！甚至说了谢谢！还找了个地方给它“安置”了！这种近乎刻板的、却又透着一丝笨拙的“礼貌”，和他预想中的冰冷拒绝截然不同，甚至让他觉得……有点好笑，还有点难以言喻的……可爱？

“行行行，不喝拉倒，我喝两瓶。”付程挥挥手，故作轻松地拧开自己那瓶，灌了一大口，冰凉的茶液驱散了燥热，也压下了心里那点异样的波动。

这个小插曲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似乎比之前更平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