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数学课,老师投影出一道极具挑战性的综合题,并罕见地鼓励小组讨论。
几乎是下意识的,付程把椅子往旁边挪了近半米,江逾优也极其自然地将自己的草稿纸推到了桌子中间。
“这题有点意思,”付程摸着下巴,眼睛发亮,“你看它这个函数结构,像不像个洋葱,得一层层剥?”
江逾优凝神看了片刻:“可以尝试用递归思想,归纳剥层。”
“递归太慢!”付程反对,“直接暴力求导看看单调性?”
“定义域复杂,求导后函数更复杂,不易处理。”江逾优否决,但笔尖已经在纸上开始尝试。
“等等等等!”付程突然按住他的手腕,“换个角度!别把它当函数,看成方程,试试能不能构造个辅助函数,用中值定理!”
江逾优的手腕在被触碰到的一瞬间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他没有抽开。他依言思考,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亮光:“可以构造。但需要证明新函数满足罗尔定理条件。”
“证明的事交给你!”付程兴奋地一拍桌子,“我就负责天马行空!”
“嗯。”江逾低应了一声,笔尖立刻开始飞速舞动,严谨地推导付程那个“天马行空”的想法所需的全部条件。
他们头挨得很近,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付程负责提出各种大胆甚至荒谬的猜想,像不断发射着灵感火花;江逾优则快速而精准地验证、筛选、并将其纳入严谨的逻辑体系,如同构建一道坚固的堤坝,引导着散漫的火花汇成理性的河流。
那种高效的、心无旁骛的专注感包裹着他们,形成了一个外人难以介入的、强大的思维磁场。一种共享的、隐秘的成就感在无声的交流和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滋生。
放学铃响时,他们不仅完美地解决了那道题,甚至还找到了另一种更简洁的解法。
付程一边胡撸着把东西塞进书包,一边意犹未尽地说:“喂,最后那种解法,其实第二步那个放缩还可以更直接点,用……”
江逾优正在拉书包拉链,闻言头也没抬,自然地接话:“嗯,用你的惯性思维,可以跳过我的辅助函数,直接证明。”
对话流畅得仿佛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付程塞书的动作顿住了。江逾优拉好拉链,也抬起头。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都因为刚才那过于自然熟稔的对话而愣了一下。
付程看着他,看着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给他过于白皙的侧脸和微长的睫毛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晕,那总是紧抿着、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唇角线条,似乎也在这一刻被光线融化得柔和了一个像素点。
一种莫名的、轻快的情绪涌上心头,付程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笑容里没有任何别扭或嘲讽,只有纯粹的、发现有趣事物的愉悦:
“行啊,榆木,配合不错。”
江逾优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听着那个久违的、带着点揶揄却毫无恶意的外号,沉默了一秒。他没有像最初那样冷脸,也没有说“无聊”,只是极轻地、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那过于灼人的笑容和直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背好书包,站起身,像往常一样率先离开了教室。
付程看着他那依旧挺直、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的背影,嘴里残留的普洱茶回甘丝丝缕缕地泛上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开始习惯身边有这样一个沉默又靠谱的“参照系”了。习惯了他笔尖规律的点顿声,习惯了他简洁的提示,甚至习惯了他那种笨拙的、程序般的应对方式。
这种习惯,带来一种陌生的、却让人安心的舒适感。
《观察者效应》正在悄然生效。不仅他眼中的江逾优在变,他自己,以及他们构成的这个小小世界,都在因这持续的、深入的观察,而发生着无法逆转的、细微却深刻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