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程感觉自己像是在面对一道拥有无数隐藏条件的超纲题。所有的常规思路都碰壁，所有的试探都被弹回。江逾优用沉默和回避筑起的高墙，密不透风。

这种憋闷感在周五下午达到了顶峰。放学铃一响，江逾优几乎是立刻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喂，明天……”付程下意识开口，想问明天奥数班的事，还想问能不能一起去新开的书店看看。

“明天我有事。”江逾优打断他，语气快而平稳，像早就准备好的标准答案。他甚至没有看付程，只是利落地将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拉上拉链。

“什么事？”付程追问，心里那股无名火又蹿起来一点。他讨厌这种被敷衍的感觉。

“家里的事。”江逾优背好书包，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但那目光一扫而过，没有任何停留，“先走了。”

说完，他真就转身走了，步伐很快，没有丝毫犹豫。

付程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和不解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无处发泄。他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引来几个还没走远的同学的侧目。

“看什么看！”他没好气地吼了一句，抓起书包，黑着脸冲出了教学楼。

他需要透口气。不想回家，也不想找别人。他鬼使神差地跳上了相反方向的公交车，漫无目的地坐了几站，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区下了车。

周末傍晚，人流如织，霓虹闪烁，热闹非凡。付程双手插兜，低着头在人群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周围的喧嚣反而更衬得他心里的寂静震耳欲聋。他只想把自己扔进这陌生的热闹里，暂时忘记那块又冷又硬的木头。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街对面。

像是一盆冰水混合着滚油，从他头顶猛地浇下。

街对面，是一家格调极高、灯光璀璨如艺术馆的法式餐厅。落地的玻璃窗后，靠窗的位置，坐着三个人。

江逾优。

他穿着一身显然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坐姿挺拔得像教科书范例。他的对面，坐着一位气质冷峻、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江弈。旁边是一位穿着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仪态无可挑剔的女士——肖昀。

他们正在用餐。动作优雅，仪态完美。江弈似乎在说着什么，肖昀微微颔首，嘴角带着得体的微笑。而江逾优，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精心雕琢的、没有生命的完美人偶。

窗内是无声的电影，是另一个世界。窗外是喧嚣的尘世，是付程站立的地方。

付程猛地停下了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家里的事”。

原来他急匆匆地离开，是为了换上这身行头，来参加这场冰冷得像商业谈判的“家庭聚餐”。

原来他所谓的“圈子不在这里”，是真的。他的圈子，在玻璃窗的那一边，在华服、美食、和面无表情的完美之下。

付程忽然全都明白了。

那些回避，那些沉默，那些突然拉开的距离，那些“无关琐事”的论断……都不是冲着他付程这个人来的。

而是冲着他付程所代表的的一切——普通的公交地铁，吵闹的街边小摊，会因为一道题解法而大笑的轻松，还有他那个温暖却“毫无价值”的单亲家庭。

他所珍视的、想与对方分享的一切，在玻璃窗那边的世界里，都有一个共同的、冰冷的名字——“需要被摒弃的琐事”。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比之前的任何一次愤怒和委屈都要来得深刻和刺骨。他甚至感觉不到生气了，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孤岛，看着对面那幅和谐、完美、却毫无生气的画面。喧嚣的人潮从他身边流过，却仿佛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

他看见江逾优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标准得像礼仪手册。

他看见肖昀微笑着对江逾优说了句什么，江逾优微微颔首。

他看见江弈抬手叫来侍者，姿态从容。

一切都完美得令人窒息。

付程忽然失去了所有上前质问的勇气，也失去了所有愤怒的力气。

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内的那个少年，那个穿着昂贵西装、表情空洞的江逾优，那个和他认识的、会对着难题蹙眉、会被他逗得嘴角微扬的“榆木”既是一个人，又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然后，他转过身，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融入了身后涌动的人潮。

街道上的霓虹依旧闪烁，车流依旧轰鸣。

但在付程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一种无声的轰鸣，在他耳边嗡嗡作响，震得他四肢百骸都发冷。

他终于看清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究竟是怎样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不是性格差异，不是成绩高低。

那是一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