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令人窒息的、双向的沉默持续了两天。
付程把自己缩在了一个透明的壳里。他依旧上课、做题、吃饭,但所有的动作都像是调低了音量,失去了以往的色彩和活力。他不再试图去理解江逾优,也不再因为对方的冷漠而感到愤怒。他只是接受了那道鸿沟的存在,然后小心翼翼地,待在自己这一边。
这种安静的接受,反而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江逾优的世界理应恢复了他所熟悉的绝对秩序和安静。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预期的平静。付程不再看他,不再对他说话,甚至不再需要他的提示。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像一种低频的噪音,持续不断地干扰着他精密运转的系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他甚至开始不习惯耳边缺少了那些叽叽喳喳的废话和笑声。绝对的安静,原来如此冰冷刺骨。
周四下午的体育课,内容是体能测试。最后一项是一千米跑。
付程心不在焉,起跑慢了些,中途又因为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呼吸节奏混乱,最后小半圈几乎是咬着牙硬撑下来的。冲过终点线后,他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踉跄着走到跑道边的树荫下,再也撑不住,直接弯下腰,干呕起来。
汗水浸透了他的额发,脸色苍白,看起来难受极了。
几个同学路过,问了句“没事吧”,付程勉强摆摆手,示意自己需要缓一缓。
就在这时,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无声地递到了他低垂的视线里。
握着水瓶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
付程猛地一愣,甚至不需要抬头,他就知道是谁。
他僵硬地直起身,顺着那只手看向它的主人。
江逾优站在他面前,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呼吸也有些急促,额角带着运动后的薄汗——他刚刚也跑完了。他的目光没有直视付程,而是略微偏开,看着旁边的树干,仿佛那瓶水只是顺手递过来的。
“……谢谢。”付程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干呕还有些沙哑。他接过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恶心感。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不再是之前几天那种冰冷的对峙,而是掺杂了一丝不知所措的缓和。
“你……跑完了?”付程没话找话,试图打破这尴尬。
“嗯。”江逾低应了一声。沉默了几秒,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干巴巴的,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最后冲刺节奏乱了。步频太快,呼吸没跟上。”
这典型的“江逾优式”关心,让付程愣了一下,随即一种古怪的、想笑的感觉冲淡了身体的不适。
“哦。”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嘀咕道,“……光顾着难受了,谁还顾得上节奏。”
江逾优又不说话了,只是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付程喝了几口水,感觉好多了。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人。夕阳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江逾优过于白皙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那种不近人情的冰冷感似乎柔和了一点。
也许……那块榆木,也并非完全无知无觉?
也许他只是在用他那种笨拙的、程序化的方式,试图表达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火种,重新在付程几乎冷透的心里点燃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没有太多交流。但那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低气压,似乎悄然消散了。
走到教学楼楼下,付程正准备说“我先上去了”,江逾优却忽然开口。
“明天,”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奥数班的那道拓展题,你的第二种思路,或许可以再简化一步。”
付程惊讶地看向他。
江逾优没有看他,目光看着前方的楼梯,继续说道:“用反证法,假设不成立,直接可以推出矛盾,不需要绕到你后面的辅助计算。”
他说完,像是完成了某项任务,也不等付程回应,便先一步迈上了楼梯。
付程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微弱的火种噗地一下,燃成了一小簇温暖的火苗。
他忽然明白了。
这块榆木,不会说软话,不会道歉,甚至可能都不完全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递水、讨论题目的行为。
但他正在用他唯一擅长、且认为最有价值的方式——数学,笨拙地,重新搭建起那座连接两人的桥梁。
这是一种无声的和解。
也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属于江逾优的……道歉和靠近。
付程抬起头,对着已经走上楼梯转角的那个背影,提高声音喊了一句:
“知道了!明天早上小卖部,肉包赔罪啊!”
楼梯上的脚步声似乎停顿了半秒。
然后,继续向上走去。
但没有拒绝。
付程咧开嘴,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看来,这块榆木,还没完全冻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