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战

路驰烨那个突如其来的满分，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付程心里漾开的涟漪远未平息，反而扩散到了更意想不到的地方。

奥数辅导班上，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老师显然也知道了二班杀出的这匹黑马，特意挑了一道往年国家队选拔的压轴难题投影出来。

“这道题很有意思，综合性强，解法不唯一。大家都试试看，看看能想到几种思路。”老师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台下几个尖子生。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付程拧着眉，努力在复杂的条件中寻找突破口。他能感觉到旁边江逾优的气场也变得不同，那是一种全神贯注、进入绝对思考状态的沉静。后面的谢冉年也收敛了温和的笑容，眉宇间带上了一丝凝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付程卡在了一个关键转换上，烦躁地啧了一声。他下意识想用笔帽去戳旁边求助，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了。他瞥了一眼江逾优，对方草稿纸上的推导已经密密麻麻，显然早已远远跑在了前面。

一种无力感再次缠住了他。

就在这时，江逾优放下了笔。他并没有看向老师，而是目光微垂，看着自己的草稿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空气阐述，声音平静清晰：

“可以用复变函数中的留数定理，构造一个辅助积分，将离散求和转化为围道积分计算。”

他的话音不高，但在安静的教室里却格外清晰。

付程听得云里雾里，留数定理？那是什么东西？大学内容吧？！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后面的谢冉年。谢冉年脸上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陷入思考，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显然这个思路也超出了他目前的掌握范围。

所以，这是江逾优想出的、一种极高阶的解法。

然而，江逾优说完这个方法后，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用那种平稳的语调，再次开口：

“或者，采用组合数学中的生成函数母函数法，建立递推关系，直接求解通项。”

这个方法付程稍微能听懂一点边缘，但其中的精妙变换依旧让他头晕。

更让付程在意的是，江逾优在阐述这第二种方法时，语气里似乎带着一种极其细微的……针对性？仿佛不是在单纯地解题，而是在回应某种未言明的挑战。

他在对谁展示？

付程脑子里猛地蹦出路驰烨那张冷脸。

难道……江逾优也听说了路驰烨上次那种“巧妙却简洁”的解法风格？他现在是在用一种更隐晦的方式，展示自己更深厚的实力和更多样的解题武器库？

一场发生在两个顶尖大脑之间的、隔空的、无声的竞赛，似乎悄然拉开了序幕。而赛场，就是这间普通的奥数教室。裁判是老师，而其他所有人，包括他付程和谢冉年，都成了不自觉的观众。

付程看着江逾优沉静的侧脸，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他一直知道江逾优很强，但那种强是内敛的，是理所当然的满分。而此刻，江逾优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更具攻击性的、带着明确锋芒的“强”。这种强，是针对另一个同等水平的对手的。

老师脸上露出了赞赏的笑容：“很好！江逾优同学给出的两种思路都非常精彩，尤其是第一种，已经涉及到大学数学的内容了，知识面很广。还有同学有其他想法吗？”

教室里一片寂静。

付程低下头，看着自己草稿纸上那些杂乱无章的尝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是“壁”。

那不仅仅是家境的壁，不仅仅是性格的壁，更是一种纯粹智识上的、令人绝望的壁垒。

他之前所有的纠结、吃醋、别扭，在这场无声的智力竞赛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他们那个世界，果然有另一套运行规则。

下课铃响，江逾优收拾好东西，和谢冉年一起离开。付程坐在座位上，没有动。

他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和路驰烨的聊天框。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终只发出去一句话：

「喂，你今天奥数课干嘛呢？」

过了一会儿，路驰烨回过来两个字：

「睡觉。」

付程看着那两个字，忽然笑了，笑容里有点涩。

看吧。

人家在那边隔空打擂，精彩纷呈。

而这位引发战争的爷，在隔壁班睡得正香。

这无声的竞赛，恐怕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但偏偏，这出戏，已经足够让台下某个观众，看清了自己永远无法登台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