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分,像三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付程的心口,坐立难安。
整个下午,他都浑浑噩噩。老师的讲解左耳进右耳出,周围同学的喧闹也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旁边那个空位——江逾优请假去了教务处,似乎是为了某个竞赛报名材料的事情。
每一次看向那个空位,那三分的重量就压得他更沉一分。
他赢了。
他用一种近乎卑劣的沉默,换来了一次微不足道的、虚假的“胜利”。 这胜利没带来任何快感,只有噬心的羞愧和不断发酵的自我厌恶。
放学铃响,江逾优还没回来。付程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动作慢得像是在进行某种缓刑。教室里的人渐渐走光,只剩下他一个。
夕阳的光线斜斜地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零零。
他终于收拾好东西,却迟迟没有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物理卷子上那个刺眼的分数。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传来轻微的响动。
付程猛地抬头。
江逾优回来了。他手里拿着几份刚从教务处领回来的表格,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开始安静地收拾东西,仿佛下午那场小小的“失利”从未发生。
他的平静,反而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付程的神经。
付程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喂。”他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发哑。
江逾优停下动作,转过头看他,目光平静,带着询问。
付程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落在对方桌面上那张物理卷子的角落,那个鲜红的叉上。他鼓足勇气,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语速飞快地说道:
“下午物理最后那道题……我、我早就看出你选错了。”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屏住了呼吸,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教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付程能听到窗外远处操场上隐约传来的打球声,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
他等待着。等待对方的惊讶,或疑惑,或……更可能的是,那种冰冷的、了然的沉默。
然而,江逾优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没有惊讶,没有质问,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付程,看了大约两三秒。那目光深邃,像是能穿透付程所有的慌乱和羞愧,直接看到最本质的内核。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嗯。”他发出一个简单的单音节,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我知道。”
我知道。
轻飘飘的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在付程耳边炸开。
他……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看出了他的错误?他知道自己选择了沉默?他什么都知道?!
付程猛地抬起头,愕然地看向江逾优,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江逾优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眼神里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但似乎也没有责怪的意思。他就像是早就洞悉了一切,并且……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接受了付程的沉默,接受了那三分的差距,接受了他这份迟来的、磕磕巴巴的“坦白”。
这种彻底的、近乎漠然的“接受”,比任何指责都让付程感到无地自容。
江逾优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回身,继续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拉上拉链,背到肩上。
他经过依旧僵在原地的付程身边,脚步没有停留。
只是在走到教室门口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极短暂地停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付程耳中:
“下次直接说。”
说完,他便径直离开了教室。
付程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几句话。
「嗯,我知道。」
「下次直接说。」
没有愤怒,没有失望,没有嘲讽。
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句简单到极致的……期望。
付程忽然明白了。
江逾优不在乎那三分,不在乎一次无关紧要的测验排名。
他在乎的,或许是某种更根本的东西——比如,付程是否会选择“直接说”。
那三分的重量,原来从不在分数本身。
而在于他做出选择时,那份沉甸甸的、不够光明磊落的沉默。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从窗外消失,教室彻底暗了下来。
付程缓缓坐回椅子上,抬手捂住了脸。
他以为自己赢得了一次考试。
却可能,差点输掉了一份刚刚建立起、却又无比脆弱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