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学基地坐落在山清水秀的郊外，空气清新，远非城市的喧嚣可比。白天的活动安排得满满当当——参观生态农场，学习无土栽培；在科技馆体验VR技术，组装机器人。
付程像只脱缰的哈士奇，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拉着江逾优东奔西跑。江逾优虽然依旧话少，但付程能感觉到，在接触到那些精密仪器和前沿科技时，他周身那种冰冷的屏障会短暂地消融，眼神里会流露出专注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致。
路驰烨则全程贯彻“敷衍”政策，能不动就不动，大部分时间靠在角落，或者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谢冉年则温和地参与着各项活动，偶尔会和江逾优低声交流几句专业看法，两人之间的默契依旧存在，但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同学距离。
傍晚，最令人期待的篝火晚会如期而至。巨大的篝火在空地中央燃起，噼啪作响，映红了年轻的脸庞。学生们围坐成圈，唱歌、玩游戏、表演节目，气氛热烈。
付程自然是活跃分子，被起哄着唱了首跑调跑到姥姥家的流行歌，引来阵阵善意的哄笑。他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更加兴奋，目光时不时瞟向安静坐在外围的江逾优。
江逾优没有参与游戏，只是独自坐在稍远一点的阴影里，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明灭不定，看不清表情。他似乎在看着热闹的人群，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付程心里那点小得意慢慢淡了下去。他总觉得，在那片喧闹的边缘，江逾优的身影显得有些过于孤单。
晚会进行到一半，有个互动环节，要求相邻的两人一组完成一个默契挑战。付程想都没想，就拉着不情不愿的江逾优站了起来。
挑战内容是你画我猜。付程负责比划，江逾优负责猜。
付程手舞足蹈，挤眉弄眼，试图描绘一个“洗衣服”，结果江逾优面无表情地看了半天，吐出一个：“尬舞？”
台下笑倒一片。
付程不死心，又比划“杂耍”，江逾优沉吟片刻：“……小丑？”
付程：“……” 他绝望地看向江逾优，用眼神控诉：兄弟，你的想象力呢？！
江逾优回以他一个无辜又困惑的眼神。
最终，他们这一组以零分的惨淡成绩垫底。付程垂头丧气地坐回去，江逾优却似乎松了口气，重新隐没回阴影里。
晚会接近尾声，不少人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开，在基地里散步聊天。
付程看到谢冉年和路驰烨也不知何时离开了篝火边，朝着基地后方那片小树林的方向走去，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只是在散步，并没有什么交流。
他心里好奇，但又不好意思跟上去。他转头看向依旧独自坐在那里的江逾优，犹豫了一下，拿起两瓶从自助餐区顺来的酸奶，走了过去。
“喂，榆木，喝不喝？”他把一瓶酸奶递到江逾优面前。
江逾优抬起头，看了看酸奶，又看了看付程，沉默地接了过去。
付程在他旁边的空地上坐下，拧开自己那瓶，喝了一大口。凉爽的酸奶滑入喉咙，驱散了夏夜的闷热。
两人一时无话。远处篝火晚会的喧闹声隐隐传来，更衬得他们这边格外安静。夜空是城市里难得一见的墨蓝色，缀满了碎钻般的星辰。
“刚才……对不起啊，”付程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太笨了，没比划明白。”
江逾优小口地喝着酸奶，闻言摇了摇头：“没关系。”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是题目的问题。”
付程看着他被星光柔和了的侧脸轮廓，心里那点郁闷瞬间烟消云散。他仰头看着星空，忽然说：“这里的星星真亮啊。比市里好看多了。”
“嗯。”江逾优也抬起头，望向星空。他的目光在星空间缓缓移动，像是在辨认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那是北斗七星。”
付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那把熟悉的勺子。“哇，你还认识星座？”
“小时候学过一点。”江逾优的语气很平淡。
付程看着他专注仰望星空的侧影，心里忽然变得很软。他觉得这一刻的江逾优，褪去了所有冰冷的外壳，只是一个安静看星星的少年。
“欸，榆木，”付程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你以后……想做什么？”
江逾优举着酸奶瓶的手微微一顿。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付程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就在付程准备换个话题时，他听到江逾优用一种极轻的、几乎要被夜风吹散的声音说：
“……不知道。”
付程愣住了。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在他心里，江逾优的人生应该像他的解题步骤一样，清晰明确，早已规划好了每一步。
江逾优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酸奶瓶，声音更低了：“他们……希望我学金融，或者……接手家里的部分产业。”
付程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忽然明白了江逾优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沉重感来自何处。
“那你呢？”付程忍不住追问，“你自己想学什么？”
江逾优再次沉默了。篝火的光芒已经微弱，星光落在他身上，显得他的身影有些单薄。
“……数学，或者物理？”他终于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向往，但随即又湮灭下去，“……没什么区别。”
付程看着这样的他，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想说点什么，想告诉他“做你想做的”，想告诉他“你很厉害”，想告诉他……
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比苍白。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性格和家境的差异，还有这种名为“期望”和“现实”的巨大鸿沟。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一个仰望星空，一个低头看着身旁的人，各自怀揣着无法言说的心事。
夜风微凉，带来青草的气息。
星辉无声地洒落，笼罩着两个年轻的灵魂。
有些话，藏在闪烁的星光里。
有些距离，比星辰更加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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