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青溪村的风就带了凉意。半个月时间一晃而过,枕柠的白大褂外多了件薄针织开衫。
傍晚下班时,夕阳也沉得比盛夏快,把村道两旁的白杨树叶子染成浅黄,风一吹,就有几片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她锁好卫生站的门,帆布包上挂着的丫丫送的钥匙串轻轻晃——自从找回三花猫后,那小姑娘每天都要绕到卫生站门口,跟她聊上两句才肯走。
她快到村口老槐树下时,隐约听见路边嗑瓜子声,混着细碎的说话声飘过来。这半个月,枕柠也算摸清了村里的节奏,大妈们总爱凑在老槐树下聊天,从谁家玉米熟了聊到谁家小子该娶媳妇……
她向来是绕着走生怕自己成为这帮人下一个话题。
可今天她刚要抬脚,“张保晟”三个字就钻进了耳朵。
“说起来,张保晟家那死动静,这半个月就没断过!”穿蓝布衫的大妈往地上吐了口瓜子皮,声音里满是愤懑,“昨天后半夜我起夜,还听见那女娃闷闷的哭,一晚上都没停,哎呀听的我心都揪得慌!”
“可不是嘛!我前几天看见她在门口晾衣服,穿得单薄,手腕上还有青一块紫一块的印子,挺高的个子,站在那儿跟根细竹竿似的,风一吹都要倒!”
卷头发大妈接过话,手不自觉地往嘴边凑,又想起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要我说,那姑娘真是可惜了——又是眼盲,身子还弱,可模样是真俊,眉眼透着一股子英气,那小脸白的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城里来的丫头,怎么就落进张保晟那火坑了?”
“还不是被家里卖了!”
另一个裹着围巾的大妈插了句,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她是外村的,家里嫌她眼瞎是累赘,张保晟当初见到她又馋她长相,拿三块地换了人,这哪是娶媳妇,分明是买了个出气的物件嘛!”
后面的话像细针,一下下扎在枕柠心上。她攥紧了帆布包带,指节泛白——这半个月,她忙着给村里的猫狗看病,偶尔应付下深途,竟没察觉村里藏着这样的事。
眼盲、病弱、被家人卖掉、还要遭家暴……这些听得她无端生出一种想要保护她的欲望。
她没再犹豫,转身朝着老槐树下走过去。大妈们正聊得投入,见她过来都愣了愣——这姑娘平时冷着脸不爱说话,今天怎么主动凑过来了?
“小柠医生下班啦?”蓝布衫大妈先反应过来,笑着打了招呼,手里的瓜子却悄悄停了。
枕柠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几人,语气比平时软了些,却带着认真:“阿姨们,刚才你们说的张保晟,还有他家里的姑娘,能跟我说说具体情况吗?”
这话一出,大妈们互相递了个眼神,都有点犹豫。张保晟是村里出了名的混不吝,手里有几个臭钱,爱喝酒耍疯,上次村支书劝了两句,他就扛着锄头在人家门口闹,后来是村支书找人把他弄走了这事才算完,谁都不想惹麻烦。
卷头发大妈往她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小柠啊,不是阿姨们不跟你说,是这事你管不了。张保晟是村西头的,游手好闲的,半个月前用三块地换了那姑娘,娶进门没几天就开始动手。那姑娘眼盲,连跑都不知道往哪儿跑,只能受着。”
“她叫什么名字啊?眼睛是天生看不见的吗?”枕柠追问,指尖攥得更紧了。
“名字咱姐几个也不知道哇,只听张保晟喊她瞎子,”蓝布衫大妈摇了摇头,“听说她小时候发高烧把眼睛烧瞎了,身子也弱,常年要吃药。她家里人嫌她费钱,干脆就把她卖了,连件像样的嫁妆都没给。”
“就没人管吗?”枕柠的声音有点发颤,“村支书不管,其他邻居也不管吗?”
“怎么管啊!”裹围巾的大妈叹了口气,“上次有邻居听见哭声想敲门,张保晟直接拿着菜刀在院里喊,说谁敢多管闲事,就砍谁。后来大家也就只能听听,不敢再出头了……”
风又吹过,槐树叶落了几片在枕柠脚边。她正心口发闷,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点少年人的机灵劲儿:“找村支书当然没用!他就会说大道理,张保晟那种混蛋,哪听得进去思想教育?”
众人齐齐转头,只见槐树根上坐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扎着低马尾,额前碎发用发卡别着,唇红齿白的,手里还攥着个刚摘的野苹果,眼睛亮得像淬了光。
“盼娣?你啥时候在这儿的?”蓝布衫大妈认出了她,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鬼丫头,偷听大人说话。”
叫盼娣的小丫头从树根上跳下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径直走到枕柠面前,仰着小脸笑盈盈的:“枕医生,我认得你!我是丫丫的姐姐,丫丫天天跟我说你又温柔又厉害,把咱家的三花猫治好了。”
枕柠看着眼前这张满是灵气的脸,紧绷的情绪松了些,轻轻点了点头:“你好,盼娣。”
“枕医生你别愁呀,”盼娣晃了晃手里的野苹果,眼神里满是笃定,“张保晟虽然凶,可也有怕的人——村支书的儿子深途,对付这种地痞流氓最有手段了!上次二柱子他哥耍酒疯砸小卖部,深途过去一拳就把人撂地上了,打的可狠了,后来那人见了深途都绕着走!”
这话一出,大妈们都跟着点头:“可不是嘛!深途那小子虽然莽撞,可对付坏人是真有一套,就是……”她们话没说完,却下意识地看向枕柠——谁都知道深途对枕柠的心思,只是这节骨眼提深途,怕枕柠不自在。
枕柠的心里莫名复杂——难道她上次撞见深途大打出手也是事出有因吗……自己会不会对他有些误解呢。
盼娣没察觉她的异样,还在自顾自说:“要是深途肯管,张保晟肯定不敢再欺负人!就是深途那人不爱管闲事,除非……”
她话锋顿了顿,眼睛转了转,忽然凑近枕柠,小声说,“除非是枕医生你开口求他,他肯定愿意!”
枕柠的脸颊瞬间有点发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别瞎说…”
盼娣吐了吐舌头,没再打趣,只是认真道:“我说真的枕医生,那姑娘太可怜了,要是没人帮她,再过段时间,真要被张保晟磋磨坏了。”
风又起,吹得槐树叶沙沙响。枕柠看着盼娣眼里的认真,又想起大妈们说的那些话,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她知道找深途意味着什么,可一想到那个眼盲病弱的姑娘还在受苦,她就没法坐视不管。
她攥了攥帆布包带,深吸一口气:“我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