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锁的院门与亭下的身影
顺着大妈指的路,枕柠往村西头走。初秋的风更凉了,吹得路边的狗尾巴草弯了腰,偶尔能看见几户人家的烟囱冒着青烟,飘出饭菜的香味,可越往村西头走,周遭就越安静,连狗叫声都少了。
张保晟家很好找——村里大多是矮小平房,只有他家是栋自建的二层小楼,外墙还贴了瓷砖,院子用水泥砌得平整,角落里甚至修了个红顶小亭子,看着比村里其他人家阔气不少,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
院门是老式的铁门,紧紧锁着,还挂了把锈迹斑斑的大锁,一看就是怕人进去,也怕里面的人出来。枕柠站在院墙外,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往里探头看——院子里很干净,却没什么生气,只有几盆枯萎的花草摆在墙角,风一吹,叶子簌簌落。
目光扫到小亭子时,枕柠的呼吸猛地顿住了。
亭下靠着一根柱子,坐着个姑娘。她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明显不合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衬得她身形格外单薄,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长发披散着,被风吹得凌乱,有几缕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许是听见了院外的动静,姑娘微微侧过脸。
就是这一眼,让枕柠挪不开目光——她的轮廓很精致,眉骨偏高,眼型是利落的杏眼,只是双眼紧闭着,眼睫纤长又脆弱,像停在眼睑上的蝶。鼻梁挺翘,唇色很淡,却没掩住那份天生的英气,哪怕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哪怕浑身透着病弱的气息,依旧美得让人惊心。
枕柠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她绕着院墙走了半圈,没找到能进去的缝隙,只能隔着铁门往里看。姑娘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微微偏过头,紧闭的双眼轻轻动了动,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身体还往后缩了缩,带着明显的警惕和胆怯。
“你……你好?”枕柠试探着开口,声音放得极轻,怕吓到她,“我没有恶意,就是路过,想问问你……还好吗?”
姑娘没说话,只是肩膀又紧绷了些,头垂得更低,长发彻底遮住了脸,像只受惊的小兽,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枕柠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更盛了——白天把人锁在家里,连院门都焊死似的锁着,这哪里是“看管”,分明就是囚禁!张保晟不仅家暴,还把她像犯人一样关着,连见人的自由都不给!
她伸手推了推铁门,铁门纹丝不动,只发出“哐当”一声轻响。这声响让亭下的姑娘猛地一颤,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指尖甚至开始微微发抖。
枕柠立刻停了手,放柔了语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害怕。”
姑娘还是没回应,只是将身体更紧地贴在柱子上,仿佛那根冰冷的水泥柱,是她唯一的依靠。
枕柠站在院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在风里轻轻晃,心里又急又无奈。她不知道姑娘叫什么,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受伤,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沟通——对方不仅眼盲,还被折磨得这么胆小,恐怕连跟陌生人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男人的哼歌声,越来越近。枕柠心里一紧——是张保晟回来了!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躲到旁边的树后,偷偷往院门方向看。只见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晃悠悠地走过来,手里拎着个空酒瓶,满脸通红,一看就是刚在外面喝了酒。
是张保晟。
他走到铁门前,掏出钥匙开门,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死瞎子!老子回来了,还不快出来接我!”
锁“咔嗒”一声打开,张保晟推开门走进去,脚步声重重地踩在水泥地上,吓得亭下的姑娘猛地缩了缩脖子,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枕柠躲在树后,心脏跳得飞快,攥紧了拳头——她想冲出去阻止,可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张保晟,贸然出去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甚至连累那个姑娘。
只能先忍。
她看着张保晟走进小楼,没一会儿就传来他粗鲁的叫喊声,还有东西被摔碎的声响,紧接着,就听见姑娘压抑的哭泣声,轻得像羽毛,却扎得枕柠心口发疼。
她不敢再待下去,怕被张保晟发现,只能悄悄往后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走了很远,还能隐约听见张保晟的咒骂声,还有姑娘那细碎的哭声。
枕柠攥紧了手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个姑娘还在里面受苦,她必须想办法帮她。
而眼下,似乎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村支书家的方向,心里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找深途。
村支书家的院门没关,枕柠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进去。院子里晒着玉米,金黄的颗粒在初秋的阳光下泛着光,深途正蹲在屋檐下劈柴,斧头落下的力道又稳又狠,木屑飞溅。
听见脚步声,深途握着斧头的手顿了顿,抬头看过来。看清来人是枕柠时,他眼里的冷硬瞬间褪去,像被阳光融了的冰,亮得惊人,连握着斧头的手都下意识松了松,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意外:“你怎么来了?”
枕柠攥着帆布包带,指尖有点发凉,她避开深途过于灼热的目光,直奔主题:“深途,我想跟你说个事——关于张保晟的。”
“张保晟?”深途皱起眉头,放下斧头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往她面前凑了凑,“他又怎么了?”
“他家暴他媳妇。”枕柠的声音很清晰,“我刚才去他家门口,看见他把人锁在院子里,跟囚禁似的。他媳妇眼盲,身体还弱,被他打得都不敢说话……”
她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快速说了一遍,语气里满是愤怒和心疼。
深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里的亮意被怒火取代,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妈的这个牲口!”
他咬着牙,语气里满是鄙夷:“前几天他喝多了,跑到我家找我爹麻烦,说村支书偏心,没给他批宅基地,被我堵在他家门口揍了一顿,让他滚远点。没想到他不敢跟老子横,倒把气撒在女人身上,窝里横的废物!”
深途最看不起这种欺负女人的男人,尤其是对方还是个眼盲病弱的姑娘。
“真搞不懂怎么会有这种男人…”枕柠看着他眼里的怒火,心里稍微松了点,又赶紧补充,“我刚才想跟她说话,她都吓得发抖,张保晟一回去,她可怎么过……”
“妈的!”深途低骂一声,抬脚就想往外走,“我现在就去把那孙子拎出来给他揍成残疾!”
枕柠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袖子,就感觉到他身体一僵,动作也顿住了。
她很快松开,语气急切:“深途你先别冲动!我看他又去喝了酒,要是你跟他硬碰硬,万一他发疯拿东西伤人怎么办?关键你去揍他一顿,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变本加厉的伤害那个女孩…我觉得有更稳妥的办法。”
深途停下脚步,皱着眉看向枕柠——他知道枕柠说得对,张保晟是个混不吝,喝醉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且一旦迁怒,受委屈的还是那个姑娘。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眼神却依旧冷得吓人:“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继续欺负人。”
枕柠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莫名一暖——她原本还担心深途不愿意管闲事,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甚至比她还愤怒。
“我想……先找机会跟那个女孩聊聊,知道她到底想不想离开张保晟。”枕柠斟酌着开口,“如果她想走,我们再想办法帮她离开;如果她暂时无处可去,我们也得想办法让张保晟不敢再动手。”
深途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目光落在枕柠刚才拉过他胳膊的地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行,听你的。你想什么时候去,我陪你。张保晟要是敢出来拦着,我揍得他满地找牙。”
他的话依旧带着点蛮横,却让枕柠心里踏实了不少。
“明早吧…”
“好!”
她抬头看向深途,第一次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轻声说了句:“谢谢你了,深途。”
这声“谢谢”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落在深途心上,让他刚才因为怒火而紧绷的情绪瞬间软了下来。他看着枕柠眼里的真诚,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又很快压下去,只粗声粗气地说了句:“谢什么,老子本来就看不惯这种废物。”
院角的玉米穗轻轻晃,她终于肯直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