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晨雾还没散，风裹着凉意往衣领里钻。枕柠刚走到约定的路口，就看见深途靠在树干上，手里攥着件黑色外套，见她过来，眼睛亮了亮，快步迎上去。
没等枕柠开口，他就把外套递到她面前，动作带着点笨拙的认真：“早上凉，披上点。”
枕柠微微一怔，看着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是他常穿的款式，布料厚实，带着淡淡的皂角味。她没拒绝，伸手接过，刚往身上披，深途就上前一步，帮她把衣襟拢了拢，还拉了拉下摆。
外套太大，裹在她身上像件宽松的裙子，连手指都快遮住了，却意外地暖和。
“走。”深途收回手，耳尖有点发红，率先往村西头走，脚步比平时慢了些，刻意等着她跟上。
两人走到张保晟家时，铁门依旧锁着，只是院子里空荡荡的，昨天那个靠在亭下的身影不见了。枕柠心里一紧，刚要伸手去推铁门，深途就按住她的手腕：“我来。”
他指节分明的手叩在铁门上，“砰砰”的声响在安静的晨雾里格外清晰。没等多久，就听见院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伴着张保晟骂骂咧咧的声音：“谁啊！大清早的敲魂呢！”
铁门“哗啦”一声被拉开，张保晟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脸不耐烦地探出头，可看清门口的枕柠时，眼睛瞬间直了，色眯眯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嘴角还挂着油腻的笑：“哟，这不是村里的小柠医生吗？找我有事啊？”
他的眼神太恶心，枕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刚想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冽的低喝：“看你妈呢？”
深途不知何时从墙边走了出来，高大的身影往枕柠身边一站，瞬间挡住了张保晟的视线。
深途微微眯着眼，周身的戾气像实质般散开，压迫感极强——上次张保晟被深途一拳撂倒的疼还没忘，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的色意变成了慌乱，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深……深途哥，你也在啊。”他声音发颤，连腰都不自觉地弯了点。
“她是你媳妇的朋友。”深途开口，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豪横，目光像淬了冰似的盯着张保晟，“今天想接你媳妇出去玩一天，让她们姑娘家说说话，你没意见吧？”
这话既给了枕柠上门的理由，又带着隐晦的警告。张保晟哪敢有意见？上次深途揍他的狠劲还在眼前晃，他忙不迭地点头，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没意见！没意见！都是朋友，应该的！我这就去叫她！”
他转身就往屋里跑，连铁门都忘了关。没一会儿，就看见他拽着那个姑娘从楼上下来——姑娘还是穿着那件旧衬衫，头发依旧披散着，眼睛紧闭着，脚步踉跄，明显是被张保晟拽得没站稳。
走到门口时，张保晟还想伸手去推姑娘，深途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一把将姑娘拉到自己身后，动作带着点刻意的保护。
张保晟的手僵在半空，不敢再动。
枕柠赶紧走到姑娘身边，弯下腰，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了句什么…
姑娘比她高出一个额头，紧闭的眼睫轻轻颤了颤，过了几秒，才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指尖还攥着衣角，却比昨天放松了些。
“走。”深途看了眼张保晟，眼神里的警告没消，“我们傍晚送她回来，你要是敢在这期间找事……”
他没把话说完，可张保晟已经吓得连连点头：“不敢！绝对不敢！深途哥放心！”
深途没再理他，转身对枕柠递了个眼神。枕柠会意，轻轻扶住姑娘的胳膊，声音放得极柔：“我扶着你，别怕。”
阿兰敏身体又颤了颤，却没躲开，任由枕柠扶着她往前走。
深途跟在两人身后，目光落在枕柠裹着他外套的背影上，又扫了眼张保晟紧闭的院门，眼底的冷意才淡了些。
从张保晟家出来，深途在前头引路，脚步刻意放得很慢。枕柠扶着阿兰敏走在后面，时不时轻声提醒她小心点，阿兰敏的脚步渐渐稳了些，不再像刚才那样踉跄。
到了深途家，他推开门侧身让两人进来：“进来吧，我爹去镇上开会了，没别人。”
枕柠扶着阿兰敏走到石桌旁，轻轻帮她拉开椅子：“先坐会儿，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阿兰敏顺从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依旧微微蜷着，长发垂在肩头，遮住了大半张脸，看着非常拘谨。
深途没进屋，靠在门框上，目光落在阿兰敏身上，没说话——他知道这可怜姑娘怕生，自己这副模样别再吓到她，干脆在门口守着，也能让屋里的两人自在些。
枕柠很快端着两杯热水出来，一杯递给阿兰敏，另一杯放在自己手边。她看着阿兰敏指尖泛白，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入手一片冰凉，像握着块冷玉。
阿兰敏的手猛地颤了一下，下意识想缩回去，却被枕柠轻轻按住了。
枕柠的手很暖，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阿兰敏僵了几秒，终究没再躲开，只是垂着头，声音淡得像初秋的风：“我叫阿兰敏。”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枕柠心里松了口气，握紧了她的手，语气放得更柔：“阿兰敏，好好听的名字。我叫枕柠，你可以叫我小柠。”
“小柠…”
阿兰敏沉默了几秒，才又缓缓开口，语速很慢，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我不是天生看不见的……小时候发了场高烧，烧了三天三夜，村里的医生说治不好了，后来眼睛就瞎了。”
她说得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可枕柠能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手，悄悄收紧了些——那平静的语气下，藏着多少委屈和不甘，只有她自己知道。
“后来呢…”枕柠轻声问，没敢追问得太急。
“后来我爹娘就嫌我是累赘，”阿兰敏的声音又低了些，垂着的头压得更低，“说我看不见嫁不出去，帮不上家里，还得花钱买药……前阵子张保晟找过来，说愿意用三块地换我，他们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说到张保晟时，她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声音里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恐惧。枕柠赶紧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慰：“别怕，有我和深途在，他别想欺负你。”
一直靠在门口的深途听见这话，眉头皱成一团心情复杂，没出声，只是往院子里挪了挪，挡住了外面的视线——他怕路过的人看见屋里的阿兰敏，再传到张保晟耳朵里。
阿兰敏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依赖的意味。她握着枕柠的手，渐渐不再那么冰凉，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些。
“我好久好久没走出过那扇门了…没人带我去，我自己也去不了。”
枕柠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又酸又疼。“以后我带你好不好？”
阿兰敏呼吸一滞，眼里无端湿润了。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自己带的饼干，放在阿兰敏手边：“这是我昨天买的饼干，你尝尝，甜的。”
阿兰敏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摸索着拿起一块饼干，慢慢放进嘴里。饼干的甜味在舌尖散开，她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像是很久没尝过这样的甜。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深途靠在门口，看着石桌旁的两人，一声不吭，只是悄悄走进厨房，找了个干净的盘子，把家里仅剩的几个苹果洗干净，放在石桌上，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枕柠看着桌上的苹果，抬头看了眼门口的深途，心里生出一丝异样。
这个总是一副凶巴巴样子还有点笨拙的糙汉子，原来也有另一面。
她拿起一个苹果，递到阿兰敏手边：“吃个苹果吧。”
阿兰敏接过苹果，指尖碰到果皮的冰凉，轻轻说了句：“谢谢…小柠。”
枕柠看着她，柔声道：“不用谢。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找我，我就在村里的卫生站上班。”
阿兰敏没说话，一滴泪无声的划过她清瘦的脸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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