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后的峡谷死一般寂静。
苏禾踩着没膝的粉雪,背上的粗布行囊轻得像一片鸿毛——那是北云寨最后能给他的全部:半袋干肉、两块火苔石、一卷手绘地图,以及九沐塞给他的鹿纹骨片。
胸口的文脉印记仍在灼痛,像一块烧红的炭,提醒他:三日前的血战并非噩梦。前方的人忽然停步。
风雪被一道无形的壁障劈开,黑氅猎猎,却未沾雪片。那人转身,斗篷帽檐落下,第一次露出整张脸。苏禾屏住呼吸。
那是一张被岁月啃噬得近乎骷髅的面孔:颧骨高耸,皮肤紧贴着骨骼,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左颊有一道横贯的裂缝,裂缝中不是血肉,而是缓缓流动的星辉,像将夜空的一角嵌进了骨相。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金褐异色,左瞳如熔金,右瞳似深潭,仿佛同时盛着烈日与永夜。
“我名‘周怀文’。”
声音不高,却在风缝里刀切般清晰,“十四年前,我亦是你这般年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被上一任‘引路人’捡进拓碑者。如今,轮到我来捡你。”
他抬手,五指枯瘦,指节处却覆着细密的青铜纹路,像某种古篆的阴刻。
“先回答三个问题,再决定你要不要跟我走。”苏禾攥紧掌心骨片,点头。
周怀文竖起第一根手指。
“其一,你可知袭击北云寨的‘冰心族’,为何能精准找到你?”
不待苏禾回答,他自言:“因为你体内的文脉觉醒时,逸散出的‘浩然微光’,在三百里外的观星台上,如同黑夜明火。冰心族以‘冰魄神念’感知世间异种能量,你越强,他们越兴奋。”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其二,你可知当今九州,为何异兽横行、冰祸不断?”
他袖袍一震,雪地上浮现一幅淡蓝光幕——山河简图,却处处猩红:
“一百六十年前,邪异突现,为了守护人类的文明,人类启动了一项因为冰河计划的战略,虽然有效地阻止了异兽入侵,但却被域外邪族乘机入侵,甚至是人类中的部分高层叛变,竟然与其合作,导致人类遭受沉重打击,以致碑文失落,文脉断绝,异兽得其残力而化北云寨之劫,不过是整座天下溃败的缩影。”
第三根手指紧接着竖起。
“其三,你可知,为何儒家文脉独独选中的是你?”
周怀文俯身,异色瞳逼视苏禾,“九圣碑文,对应九条上古文脉。千年来,其余八脉皆有传承者出世,唯儒家一脉沉寂。如今你体内‘浩然炁’初成,便引动天象——这是文脉在择主,也是乱世在择人。”风雪忽止,峡谷间只剩两道呼吸。
苏禾抬头,声音嘶哑却坚定:“我要如何活下去?又该如何报仇?”
周怀文笑了,笑意牵动脸上裂缝,星辉溢出,像银河倾泻。
“加入拓碑者,成为‘第九脉’的拓碑人。我会教你——如何以圣贤的道理,砸碎敌人的脑袋。”
他转身,袖中落下一面巴掌大的青铜令牌,正面篆刻“拓碑”二字,背面浮刻“儒”字篆纹,边缘以星轨为饰。
“握住它,你便是昆仑墟的一员;松手,我便当你从未见过我。”
苏禾的手指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却毫不犹豫地攥住令牌。
一瞬间,令牌发热,儒字篆纹亮起温润金光,与他胸口的文脉印记遥相呼应。
周怀文眼底掠过一丝欣慰,随即恢复冷峻。
“路上说。”
黑氅扬起,像一面撕裂夜色的旗帜,两人踏入风雪中。
梯峡谷尽头,是一处背风的天然石窟。周怀文抬手,青铜指节轻叩虚空,一道淡金光幕自石壁浮现,隔绝风雪。
石窟中央,篝火无薪自燃,火光映出石壁上的斑驳刻痕——那是历代拓碑者用指甲、刀剑、血迹留下的名字与箴言。
周怀文席地而坐,取出一枚拳头大的水晶球,球心封存着一缕幽蓝冰焰。
“先让你看清,我们要对抗的是什么。”水晶球投射光影:
·
横贯北境,冰潮如瀑,裂谷深处浮动着一座倒悬的“冰宫”,宫门之上,赫然是冰心族王座。
昆仑墟:极西之地的地热山谷,九脉传承者最后的堡垒,却也在三年前遭遇“冰魄蚀界阵”围攻,护山大阵出现裂痕。光影消散,石窟重归寂静。
周怀文的声音低沉,像在讲述一场迟到的丧礼:“异兽未至,冰河未启前,人族九脉鼎盛——
儒家养浩然炁,以‘正心’镇世;
法家执刑律,以‘规矩’束魔;
兵家掌杀伐,以‘武运’开疆;
墨家擅机关,以‘兼爱’守城;
医家活死人,以‘仁心’济世;
道家窥天机,以‘无为’化劫;
阴阳家借星斗,以‘术数’逆命;
农家植万灵,以‘丰饶’养民;
杂家合百家,以‘变通’求存。
百年前一夕之间,九脉传承者十亡七八,碑文失落,境界断层。如今残存的拓碑者,不过百余人,却要守住整个人族的火。”他抬手,以指为笔,在虚空写下一列篆字——
【拓碑者六境】
周怀文指尖一点,一缕金光没入苏禾眉心,
“但儒家一脉最重修心,心念越坚,进境越快——前提是,你别死在半路。”
苏禾闭目,识海中浮现一幅金色卷轴——《浩然养炁篇》第一行,以古篆写着:
“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周怀文继续道:
“域外邪族,异兽亦有六境,对应我族六境。今夜袭击北云寨的,不过透魂‘冰魄使’,已能操控十数人尸傀。而冰心王座上的那位,以及许多不知名的恐怖存在,都至少达到了不朽境。”
周怀文咧嘴,裂缝中星辉闪烁:“我走到不朽境,用了二十四年,。你若比我快,或许有生之年能看到黎明;若比我慢……”
他话锋一转,语气森冷,“便要做好把骨头埋在雪原的准备。”苏禾沉默片刻,忽问:“九脉传承者,如今还剩几人?”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不朽境以上,五人。
其余四脉,或凋零,或失踪,或……已叛。”“叛?”苏禾心头一震。
周怀文冷笑:“什么事情都可能会发生,以后你就会慢慢知道的。”
他抬手,水晶球再次亮起,浮现一道人影——青衫儒服,面容清癯,眼底却透着诡异的冰蓝。
“还有更糟的消息:冰心族已找到‘儒家碑文’主体碎片的下落,就在昆仑墟禁地。一旦他们得手,第九脉将永绝人间。”
石窟内,篝火噼啪一声,爆出一粒火星。
苏禾握紧青铜令牌,指节发白:“那就别让他们得逞。”
周怀文凝视他,异色瞳中第一次浮现真正的温度:“记住,从这一刻起,你的命不再只属于你。它属于北云寨死去的两百一十七条冤魂,属于尚在襁褓的孩童,属于所有还在呼吸的人。”他起身,黑氅扬起像一面战旗:“明日日出前,翻过鬼哭岭,我们会遇到第一批接应者。从那里开始,你将真正踏入——乱世。”苏禾低头,把鹿纹骨片与青铜令牌并握,贴近心口。
风雪在洞外咆哮,却吹不散他眼底那簇初燃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