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世
丁程鑫:留洋归来丁家小少爷(痛失前尘)
马嘉祺:背景成谜的军政新贵(执着入骨)
民国十七年的上海,深秋的雨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潮意。法租界的梧桐叶被雨水打透,沉甸甸地坠在枝头,偶尔有几片不堪重负,簌簌落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被黄包车的车轮碾出细碎的绿痕。
丁程鑫坐在黄包车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皮手套上的纹路。车帘被风吹得微微掀起,露出他线条干净的下颌,和一双映着街景的、清亮的眼睛。他是丁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留洋三年归来,刚接手家族在沪上的绸缎庄“锦绣阁”不足半年,却已凭着一股子新潮想法,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西洋的蕾丝花边配着苏绣的缠枝纹,在他手里竟生出几分中西合璧的妙趣。
只是近来总有些莫名的困扰。左额靠近发际的地方,时常会毫无征兆地发烫,像有枚被体温焐热的玉玦,在皮肤下游走不定。有时是在翻阅账本的深夜,有时是在和洋行大班谈判的当口,那股暖意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只留下心口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
今晚商会在百乐门设了宴,说是联络情谊,实则是各方势力的角力场。丁程鑫换了身烟灰色的西装,领口别着枚珍珠领针,是他在巴黎旧货市场淘来的玩意儿。刚走进宴会厅,水晶灯的光芒便铺了满身,爵士乐慵懒地在空气中流淌,混合着女士们香水的甜腻,和男士们雪茄的醇厚。
他应付着上前寒暄的商人,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指尖捏着高脚杯的杯柱,冰凉的触感稍稍压下了心底那点莫名的躁动。刚和英商洋行的大班敲定一笔蕾丝订单,转身想去取杯香槟,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撞了一下。
“抱歉。”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烟草和雪松混合的味道,像秋日午后晒过太阳的木头,莫名让人觉得熟悉。
丁程鑫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睛里。男人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比他身上这件更显挺括,想来是出自名裁缝之手。袖口露出的银表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他的眉眼轮廓很深,鼻梁高挺,唇线抿成一条略带冷意的直线,眉宇间拢着一层淡淡的疏离,像是对周遭的热闹有些格格不入。
可就在看清丁程鑫脸的瞬间,那双淡漠的眼睛里,骤然掀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一颗石子,荡开圈圈涟漪。
“没关系。”丁程鑫礼貌地颔首,指尖下意识地按了按左额——不知为何,那处又开始发烫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他侧身想绕开对方,手腕却忽然被轻轻攥住。
那触感滚烫,像有电流顺着皮肤窜上来,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丁程鑫猛地一怔,额间的灼热感骤然加剧,仿佛有团火苗要冲破皮肤钻出来。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
“先生还有事?”他的语气里带了点疏离的警惕。这人的眼神太专注,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让他有些不自在。
马嘉祺的指尖还停留在半空,刚才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手腕的温度,细腻而微凉,和记忆里云阶上那双手一模一样。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他。
分明是他。
眉眼间的弧度,笑起来时眼角那点不易察觉的弧度,甚至连微微蹙眉时,左边眉峰挑起的角度,都和记忆里那个穿着红衣、在云阶上哭着喊他名字的身影,一点点重合。
可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只有礼貌的疏离,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惊喜,甚至连一丝熟悉的涟漪都没有。
“你……”马嘉祺的声音有些发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丁程鑫的额角,视线几乎要穿透那层薄薄的皮肤,“额上是不是有颗红痕?”
丁程鑫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摸向左边额头。指腹抚过光滑的皮肤,那里什么都没有,既没有红痕,也没有凸起,只有皮肤下那点隐秘的灼热还在持续,像颗埋在肉里的火种。
“先生说笑了。”他摇了摇头,看着对方眼底那抹骤然加深的痛苦,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我想我们并不认识,失陪。”
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便融入了人群。象牙白的衬衫背影在灯红酒绿中移动,很快就和几个穿着旗袍的女士站到了一起,言笑晏晏,仿佛刚才那点插曲从未发生。
马嘉祺僵在原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隐隐跳动。蚀骨的轮回之痛在魂魄深处翻涌上来,比忘川河畔的阴风更冷,比每一世眼睁睁看着他消失的别离更烈。那痛感顺着血管蔓延,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只能靠着身后的罗马柱,才能勉强支撑住身体。
他记了这么久。
记着云阶上刺目的红,记着洞房里摇曳的烛,记着他额间那道用心头血烙下的印记,像朵在血里开过的花。
他疼了这么久。
拒绝孟婆汤时,魂魄被万千钢针穿刺的痛;轮回路上,被前尘旧事反复撕扯的痛;每一世在茫茫人海里,漫无目的地寻找那道红痕的痛……他都咬牙扛了过来,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能找到他。
循着那道血痕的牵引,穿过轮回的迷雾,越过人世的山海,他终于找到了这里。
可他的小狐狸,却忘了。
忘了云阶上他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忘了洞房里他说“这里的血本来就是为你跳的”,忘了跃入轮回镜前,那句带着哭腔的“我等你”。
丁程鑫端着一杯香槟,站在露台的阴影里。雨丝被风卷进来,打在脸上带着点凉意。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眼宴会厅,那个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还站在原地,背靠着罗马柱,身影在霓虹光影里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不知为何,心口忽然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额间的灼痛又开始了,这一次格外清晰,像有人隔着遥远的时空,在他耳边轻轻喊了一声。那声音很轻,带着点熟悉的温柔,还有化不开的疼。
可他想不起来,那声音是谁的。
就像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对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背影,突然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