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消失的白衬衫
4月的风里带着香樟花的甜香,江媛数着日历上的红圈,指尖划过“24”那个数字时,总会忍不住发烫。她把画好的香樟树素描仔细卷起来,放进画筒最底层,又在书包里备了块橘子味的硬糖许枫总说这种糖太甜,却每次都吃得很干净。
可从4月22号起,许枫的座位就空了。
那天的数学课,江媛盯着斜前方第三排的空位,手里的“媛”字钢笔转得飞快,笔帽磕在桌面,发出“嗒嗒”的响。前排同学说他好像发烧了,请假在家休息。江媛捏着笔的手指紧了紧,草稿纸上“二次函数”的图像歪歪扭扭,像条拧巴的蛇。
她放学时绕到许枫家的巷子口,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搬东西的磕碰声。她犹豫了很久,终究没敢上前,只是站在香樟树下,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直到暮色漫过脚踝,才抱着画板慢慢往家走。画筒里的素描硌着腰,像块沉甸甸的石头。
23号清晨,许枫还是没来。教室后排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有人说看见搬家公司的卡车停在巷口,许枫妈妈正指挥着工人搬箱子。江媛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冲到许枫的座位旁,想找找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哪怕是一根笔芯,一张草稿纸。
可座位上空空如也。桌肚里干干净净,连一点粉笔灰都没有,仿佛从来没有人在这里坐过,从来没有过那个转笔时会慌张、笑起来露小虎牙的少年。江媛的指尖抚过冰凉的桌面,突然想起他弯腰捡笔时的样子,想起他把橘子汽水塞进她手里时的温度,那些画面像碎玻璃,扎得她眼眶发酸。
第二节空荡的巷口
4月24号还是来了。
那天的阳光格外好,香樟树的影子在地上铺成斑驳的绿毯,蝉鸣从树叶间钻出来,聒噪得让人心烦。江媛提前半小时放学,抱着画筒站在香樟树下,指尖把画筒捏出了一道浅痕。
她数着路过的行人,数着风吹过树叶的次数,数着自己的心跳127下,128下……橘子味的硬糖在口袋里融化了,黏在指尖,甜得发腻。
巷口的铁门开了又关,邻居阿姨拎着菜篮走过,笑着问她:“等小枫啊?那孩子家搬走啦,昨天下午就走了,说是他爸爸工作调动,去南方了呢。”
“搬走了”三个字像块冰,从江媛的头顶浇下来,冻得她浑身发麻。她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阿姨还在说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清了,只觉得阳光突然变得刺眼,香樟花的甜香里,藏着股涩涩的苦味。
她慢慢走到许枫家的门口,那扇熟悉的木门上,贴着张浅黄的纸条,上面的字迹很潦草,是许枫的笔锋:
“江媛,对不起。”
没有解释,没有地址,只有四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不疼,却密密麻麻地麻。江媛伸出手,指尖碰了碰纸条的边缘,纸角有点卷,像是被风吹过很多次。她突然想起3月27号那天,他站在这里说“我有话想跟你说”,想起他转身时轻快的脚步,想起他错题集里画的那些笑脸。
原来那些话,他再也说不出口了。
第三节停在半路的夏天
那天晚上,江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筒里的香樟树素描滚落在地,她没去捡,只是坐在书桌前,翻着那本绿色封面的错题集。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折起来的纸条掉了出来。
是许枫的字迹,比平时用力很多,纸背都透出了痕迹:
“其实那天在香樟树下,我想说”
后面的字被划掉了,改成了:“错题集要好好看,数学别再考砸了。”
江媛捏着纸条,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哭声闷在膝盖里,像被捂住的蝉鸣。她想起他送钢笔时带笑的眼睛,想起他踢石子时的侧脸,想起雨里他回头冲她笑的样子,那些碎片在脑海里转来转去,最后都变成了他空着的座位,和门上那张写着“对不起”的纸条。
她走到窗边,望着巷口的香樟树。月光落在树影上,像幅被揉皱的画。以前总觉得这条巷子很短,走几步就到了家,现在却长得像走不完。她好像还能看见两个影子在地上交叠,看见那个扛着画板的少年踢着石子,听见橘子汽水拉开拉环时的轻响。
可风一吹,什么都没了。
江媛从书包里掏出那支“枫”字钢笔上次借她的那支,后来他说“送你吧,反正我还有新的”。她把钢笔放在错题集上,又把那张没写完的纸条夹回去,绿丝带轻轻搭在上面,像个没系完的结。
桌上的日历还停在4月24号,红圈刺眼。江媛拿起笔,在那个数字旁边画了棵小小的香樟树,又在树下画了两个并肩的小人。画到一半,笔尖突然断了墨,在纸上洇开个模糊的黑点,像滴没忍住的眼泪。
她想,原来有些夏天,是会突然停在半路的。
就像那支没水的钢笔,像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像香樟树下,那个永远等不到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