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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一瞥与熄灭的光

信未启封

第一节 被迫出门的春日

五月的风裹着香樟树的絮,像碎雪似的飘在空气里。江媛坐在窗边,看着那些白色的絮粘在玻璃上,像没干的泪痕。书桌上的药盒敞着口,白色药片躺在里面,像一粒粒被遗忘的纽扣。

“媛媛,跟妈妈出去走走吧。”妈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新开的商场有画展,听说有你喜欢的水彩画。”

江媛没动。自从上个月在课堂上晕倒后,妈妈总想方设法让她出门,好像阳光能把她心里的灰扫干净似的。可她不想动,身体像灌了铅,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窗帘拉得很严实,房间里暗沉沉的,只有台灯亮着一小片光,刚好能照亮桌角那支“媛”字钢笔。

“就去一小时,看完画展就回来。”妈妈轻轻推开门,手里拿着件浅蓝的外套,“外面出太阳了,穿这件薄的就行。”

江媛盯着钢笔笔帽上的刻痕,突然想起许枫送她笔时的样子。他说“别总用断水的笔了”,那时的阳光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金粉。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妈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蒙尘的镜子突然被擦亮。

换衣服时,江媛在衣柜深处摸到件旧T恤,是初三时许枫借她的。那天体育课她不小心摔了一跤,衣服蹭破了,许枫把自己的备用T恤塞给她,说“我妈新给我买的,你穿吧,反正我不缺”。T恤上还留着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阳光的味道,像他身上的气息。

她把T恤又塞回去,指尖却沾了点灰尘。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久到连他留下的味道,都快被时间吹散了。

第二节 喧嚣里的影子

商场在市中心,刚开业不久,人多得像潮水。江媛被妈妈拉着往前走,脚步有点踉跄。自动扶梯上升时,她低头看着脚下不断变换的楼层数字,觉得头晕目眩,像在做梦。

商场里的音乐很吵,甜腻的流行歌曲从扬声器里涌出来,撞得她耳膜发疼。化妆品柜台的香水味、面包店的黄油味、服装店的布料味混在一起,像团乱糟糟的线,缠得她喘不过气。她想停下来,却被人群推着往前走,只能紧紧攥着妈妈的衣角,像个怕走丢的小孩。

“你看这件连衣裙怎么样?”妈妈在女装店门口停下,拿起件浅绿的裙子比划,“颜色衬你,试试?”

江媛摇摇头,目光越过妈妈的肩膀,落在对面的橱窗上。那是家玩具店,橱窗里摆着各种各样的玩偶,粉色的小熊、蓝色的恐龙、戴着帽子的兔子,挤在一起,像个热闹的童话世界。

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了,再也移不开。

玩具店门口站着个男生,穿着干净的白T恤,牛仔裤的裤脚卷着,露出脚踝。他背对着她,正低头听身边的女生说话,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背包带。那个转笔时会慌张、走路爱踢石子的背影,就算隔了两年,就算被人群挤得模糊,江媛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许枫。

她的呼吸突然停了,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血液往头上涌,耳朵里嗡嗡作响,商场里的音乐、人声、脚步声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擂鼓似的心跳。他好像高了不少,肩膀也宽了,不再是那个细瘦的少年,可转背包带的动作,和以前转笔时一模一样。

“媛媛?你看什么呢?”妈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不是想要那个小熊?妈妈买给你。”

江媛没听见,她的眼睛像被钉在那个背影上。女生转过身,扎着高马尾,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她指着橱窗里的兔子玩偶,说了句什么,许枫突然笑了,露出右边那颗小虎牙,和记忆里的样子分毫不差。

然后,他伸手替女生拂开额前的碎发。

那个动作很轻,指尖擦过女生的发梢,带着种自然的亲昵。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短,交叠在一起,像幅完整的画。

江媛手里的购物袋突然变重了,“啪”地掉在地上。苹果滚了出来,在光洁的地板上蹦跳着,发出清脆的响声。有个苹果滚到自动扶梯口,顺着台阶往下滚,像颗不断坠落的心。

周围有人回头看她,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妈妈慌忙蹲下身捡苹果,嘴里念叨着“慢点慢点”,可江媛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只看见许枫和那个女生并肩走进玩具店,他的手轻轻搭在女生的肩膀上,动作自然得像练习过千百遍。

原来他笑起来还是有小虎牙,原来他还是喜欢穿白T恤,原来他对别人,也能这么温柔。

第三节 奔跑的碎片

江媛转身就跑,像被烫到似的。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只知道必须离开这里,离那个橱窗远一点,再远一点。

她撞开迎面走来的人,听着身后传来的抱怨声,脚步却停不下来。自动扶梯太挤,她就顺着楼梯往下跑,台阶磕得脚踝生疼,却感觉不到疼。眼泪突然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晃动的色块红色的指示牌、黄色的促销海报、蓝色的消防栓,像被打翻的调色盘。

她好像又回到了初三那个下午,许枫家楼下的搬家卡车轰隆隆地响,邻居阿姨说“许家连夜走了”。那时的天也是这么亮,阳光也是这么刺眼,可她的世界突然就暗了。

跑到一楼大厅时,江媛撞到个穿保安制服的大叔。大叔扶住她,皱着眉问:“小姑娘你跑什么?有人追你?”

她摇摇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大厅的玻璃墙映出她的影子,头发乱得像鸡窝,眼睛红得像兔子,脸上还挂着眼泪,狼狈得像被雨淋湿的流浪猫。

“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大叔递来张纸巾,“我帮你广播找一下?”

江媛接过纸巾,却没擦眼泪。她看着玻璃墙外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只有她像片被风吹乱的叶子,不知道该飘向哪里。

她突然想起那些绿色的信纸。她写“今天看到个很像你的人”,写“你那边会下雪吗”,写“我十七岁了”,以为这些话能顺着风飘到南方,飘到他耳边。可原来,他早就把这些抛在脑后了,早就开始了新的生活,身边有了新的人,连笑起来的样子,都比以前更亮了。

那些她反复咀嚼的回忆,那些她小心翼翼珍藏的细节,那些她以为永远不会褪色的约定,对他而言,不过是段模糊的过去,像画在沙地上的画,被潮水一冲就没了。

“谢谢叔叔,我没事。”江媛擦了擦眼泪,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我就是……有点不舒服。”

她转身走出商场,阳光猛地涌过来,刺得她睁不开眼。她眯着眼站了会儿,才看清街对面的公交站牌,上面的路线图像团乱麻。她随便指了个方向,迈开腿往前走,脚步还是有点晃,像喝了酒似的。

第四节 街角的崩溃

江媛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才沿着墙根慢慢蹲下来。巷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有人在轻轻说话。

她捂住脸,眼泪却从指缝里钻出来,掉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起初只是小声地抽噎,后来变成无法抑制的大哭,哭声闷在手掌里,像被捂住的野兽在嘶吼。

她想起香樟树下的约定,想起那本绿丝带本子,想起那些没寄出的信。原来所有的等待,所有的思念,所有的自我拉扯,都只是一场自作多情的笑话。她像个守着宝藏的傻瓜,以为盒子里藏着全世界,可别人早就知道,里面只有一堆没用的石头。

书包里的画筒硌着后背,是上周林晓拉她去画室画的。林晓说“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画画吗?试试吧,说不定能好受点”。她画了棵香樟树,却怎么也画不出初三时的样子,树叶的颜色灰扑扑的,像蒙着层雾。

她把画筒拽出来,扔在地上。画纸从里面滚出来,被风吹得翻卷,露出上面歪歪扭扭的香樟树。她突然想起初三时画的那幅素描,画里有两个并肩的人影,她还没来得及画完,许枫就走了。

“骗子……”她哽咽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说有话跟我说的……”

那天在香樟树下,他说“4月24号,我生日,你能不能在这儿等我”,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虎牙闪着光。她数着日子等,画了素描,备了糖果,甚至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可他没来。他只留下张写着“对不起”的纸条,像把钝刀子,慢慢割着她的心。

她以为他有苦衷,以为他会回来,以为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总有一天能说出口。可现在才知道,他早就把这些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巷口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有人骑了过去。江媛慌忙擦干眼泪,却止不住发抖。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像被剥开的洋葱,露出最软最疼的芯。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却发现膝盖磕青了,紫得像块烂掉的葡萄。刚才跑太急,竟然没感觉到疼。原来难过到极致时,身体的疼真的会消失,只剩下心里的空洞,像被虫蛀了的木头,呼呼地往里灌风。

第五节 熄灭的光

回家时,妈妈已经在门口等了。她的眼睛红红的,手里攥着江媛掉在商场的购物袋,看见江媛,嘴唇动了动,却没敢问。

江媛径直走进房间,反手锁了门。她没开台灯,房间里暗沉沉的,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像把没开刃的刀。

她走到床底,把那个旧纸箱拖出来。箱子上落满了灰,她吹了口气,灰尘在月光里跳着舞,像细小的幽灵。打开箱子,那个红色的铁盒躺在里面,锁扣上的锈迹比以前更重了。

钥匙在抽屉里,她摸了半天,才捏着那把小小的铜钥匙。开锁时,“咔哒”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铁盒里的信整整齐齐地叠着,绿丝带本子压在最上面。江媛把信拿出来,一封封地看。九月的第一封信,她写“你还记得巷口的香樟树吗”;十月的信里,她抱怨数学考砸了;十二月的信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一月十八号的信,字迹被眼泪晕开了一点……

那些字里行间的思念、期待、委屈,现在看起来像场笑话。她以为这些信是写给许枫的,其实是写给自己的,是她用来骗自己的借口,骗自己他还在,骗自己还有希望。

她把信全都倒在地上,绿色的信纸散落开来,像满地的落叶。然后,她拿起那本绿丝带本子,指尖划过封面上歪歪扭扭的香樟树。本子里夹着许枫的错题集,夹着那张没写完的纸条,夹着她所有的少女心事。

她突然想起商场里的画面。许枫替那个女生拂开头发时,眼里的温柔像水一样满。他从来没对她那么温柔过,他们之间只有没说出口的话,只有突然的离别,只有这些写满遗憾的信纸。

江媛把本子塞进铁盒,然后把地上的信一封封捡起来,也塞进去。她动作很慢,像在埋葬什么东西。每封信上都有她的字迹,有她的眼泪,有她的心跳,可现在,它们都变成了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

锁上铁盒的瞬间,她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很轻,却很清晰,像玻璃落在地毯上。

她把铁盒放回床底最深的角落,用纸箱挡住,又把窗帘拉得更严实了些。房间里彻底黑了,连那道月光都被挡住了。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眼睛睁得很大,却什么也看不见。

以前失眠时,她还能想起许枫的笑脸,想起香樟树的味道,想起那些温暖的碎片,像黑暗里的一点光。可现在,连这点光都熄灭了。

窗外的香樟树还在沙沙响,可她再也闻不到清苦的香气了。她的世界,彻底黑了。

第六节 无声的告别

接下来的日子,江媛变得很安静。不再失眠,却总是睡不醒,好像要把前半年缺的觉都补回来似的。妈妈把药放在她床头,她会按时吃,像完成任务。林晓来看她,她会笑,会点头,却很少说话,眼睛里的光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只剩下点微弱的灰烬。

有天林晓带来本相册,是初中同学聚会的照片。“你看班长都长胡子了,”林晓翻着相册,指着张合照笑,“还有数学课代表,听说考去外地了。”

江媛的目光落在照片角落,那里有棵熟悉的香樟树,是初中校园里的那棵。她突然想起初三的夏天,许枫在树下等她,手里拎着她的画板,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那时的风里都是香樟树的清苦气,却让她觉得很安心。

“你还记得许枫吗?”林晓突然问,声音低了些,“上次聚会有人说,他好像在南方挺好的,成绩不错,还……交了女朋友。”

江媛的手指在被子上轻轻划着,没说话。原来林晓早就知道了,只是怕她难过,一直没说。她抬起头,看着林晓眼里的担忧,突然笑了笑,很轻,却很平静:“知道。”

林晓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像放下了块大石头:“知道就好……其实这样也好,对吧?大家都往前走了。”

“嗯。”江媛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香樟树的叶子绿得发亮,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原来夏天又到了,一年又过去了。

她想起那支“媛”字钢笔,还躺在书桌的抽屉里。或许该把它收起来了,像收起那些绿色的信纸,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永远等不到的约定。

有些告别,不需要说出口,像风吹过树叶,像雪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却已经结束了。

那天晚上,江媛做了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初三的香樟树下,许枫站在那里,穿着白衬衫,笑起来露出小虎牙。他说“4月24号,你等我”,她点点头,说“好”。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香樟树的叶子沙沙响,像在唱歌。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江媛躺在床上,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光,没有像往常一样觉得难过。她慢慢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响声,像生锈的门轴被推开。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那支“媛”字钢笔。笔帽上的刻痕被摩挲得很光滑,像块被盘熟的玉。她把钢笔放进那个红色的铁盒里,和那些绿色的信纸、绿丝带本子放在一起。

然后,她拉开窗帘。阳光涌进来,带着香樟树的味道,落在她的脸上,有点暖,有点痒。她眯起眼睛,看着窗外那棵高大的香樟树,突然觉得,或许真的该往前走了。

就算心里有个缺口,就算有些遗憾永远填不满,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像香樟树一样,一年又一年,抽出新的叶子,迎着风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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