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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的回信与未凉的余温

信未启封

第一节 南方阁楼里的铁盒

南方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潮湿,许枫坐在阁楼的书桌前,指尖划过窗台上凝结的水珠。玻璃上贴着张便利贴,是妈妈写的“记得晒被子”,墨迹被水汽晕开了点,像朵模糊的云。

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藏着个铁盒。不是江媛那个红色的漆皮盒,是个军绿色的旧饼干盒,边角锈得发褐,是他从老家带来的。盒子里没什么值钱东西颗磨圆了的弹珠,半块摔碎的橡皮,还有叠用绿丝带捆着的信。

绿丝带是他临走前从错题集上拆下来的。那天妈妈把最后一个纸箱搬上车时,他突然想起什么,疯了似的冲回房间,从绿封面本子上解下丝带,攥在手里直到指节发白。后来这丝带就成了捆信的绳子,把那些寄往北方的绿色信纸,扎成了小小的一摞。

第一封信是去年深秋收到的。那时他刚转学到南方,校服还没换合身,课间总躲在走廊尽头看香樟树。南方的香樟冬天不落叶,叶子绿得发黑,不像老家那棵,秋天会铺一地碎金。

传达室的大爷喊他“许枫”时,他愣了半天才应。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邮票贴得歪歪斜斜,寄件人地址只写了“市重点高中”,没写班级。他捏着信封跑回教室,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功夫,偷偷拆开——淡绿色的信纸,像片被揉过的香樟叶。

“许枫,你还记得巷口的香樟树吗?”

他的手指突然发起抖,信纸差点掉在地上。窗外的香樟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有人在耳边轻轻说“记得”。

第二节 信纸上的时光机

许枫总在晚自习时读信。教室后排的灯坏了盏,光线昏昏沉沉,刚好能遮住他发红的眼眶。他把信纸铺在习题册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像在解道复杂的数学题。

十月那封抱怨数学考砸的信,他看了三遍。看到“你要是在,肯定会笑我笨”时,他突然想起初三的数学课,江媛总把二次函数图像画成扭扭虫,他在旁边用红笔圈出来,画个龇牙的笑脸。那时她会瞪他一眼,笔尖却悄悄描着他写的解题步骤。

他从书包里翻出个新本子,在第一页写下“给江媛的错题集(补)”。南方的作业本是竖格的,不像老家的横格本顺手,他写得很慢,红笔注解比以前更仔细,连“分类讨论”四个字都用波浪线标出来。写着写着,突然发现自己在画笑脸,跟去年本子上的一模一样。

十一月那封“看到很像你的人”,他看了整夜。信里说“他转笔的样子没你好看”,他对着台灯转了半夜的笔,钢笔在指间打滑,总不如以前熟练。初三时他转笔转得溜,一半是为了耍帅,一半是因为江媛总在看他早就发现了,她低头演算时,耳朵会悄悄往他这边偏。

他在回信里写“南方冬天不冷,不用穿毛衣”,写了又划掉。信纸被笔尖戳出个洞,像个没说出口的秘密。他不敢说其实很想念北方的雪,想念她画的雪人,更不敢问她,那个“很像他”的人,有没有让她心跳漏掉半拍。

十二月的信上画着雪人,胡萝卜鼻子歪歪扭扭。他把信纸贴在书桌前的墙上,每天睡前看一眼。南方的冬天没有雪,连霜都很少见,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冬天没有雪是这么无趣。

一月十八号那封生日信,他藏在枕头下。信里说“你送我的钢笔还在用”,他突然想起买那支笔的下午。元旦放假,他攥着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在文具店转了三圈,指着刻“媛”字的钢笔说“就要这个”。老板娘笑着问“送女朋友啊”,他的耳朵红得能滴出血,却没否认。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里江媛坐在香樟树下,手里攥着支钢笔,笔尖在雪地上写“许枫”,字迹被风吹得歪歪扭扭。

第三节 没寄出的回信

许枫的回信比江媛的还多,只是从没寄出去过。

他在信里写搬家那天的事:“其实我想跟你说对不起,不是写在纸上那种。我爸凌晨突然说要走,卡车在巷口等着,我连跑回学校的时间都没有。”

写南方的香樟树:“这里的树冬天不掉叶,就是味道太淡,没有老家那棵好闻。”

写那支“枫”字钢笔:“其实那支笔是我自己买的,跟老板磨了半天,才肯在笔帽上刻字。”

写3月27号那个雨天:“把伞塞给你时,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错题集,差点就说出口了。”

写4月24号:“那天我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的树往后退,突然想起你在香樟树下等我。”

这些话都写在普通的白纸上,叠得方方正正,和江媛的绿信纸一起躺在铁盒里。他总觉得还不是时候,等他攒够勇气,等他考回北方,等他能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把这些信一封封念给她听。

可日子像南方的雨,淅淅沥沥就过去了。他看着江媛的信越来越短,字迹越来越轻,像快要熄灭的烛火。三月的信里没画笑脸,四月的信只字没提香樟树,五月那封,连日期都忘了写。

他开始失眠,夜里爬起来看那摞信。月光透过阁楼的天窗照进来,在信纸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像块被打碎的镜子。他数着信的数量,突然发现,这个月的信还没到。

第四节 商场里的惊鸿

五月那个周末,许枫是陪表妹去买生日礼物的。表妹今年初三,缠着要个兔子玩偶,说班里女生都流行这个。他背着黑色双肩包,跟在后面慢吞吞地走,脑子里还想着那封迟迟没来的信。

玩具店的橱窗擦得很亮,映出他的影子白T恤,牛仔裤,卷着裤脚。这是他转学时特意买的新衣服,想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外地生,可每次照镜子,总觉得这衣服穿在别人身上更合适。

“哥,你看这个!”表妹指着橱窗里的兔子玩偶,耳朵上还系着绿丝带。

许枫的目光刚落到丝带上,就听见身后传来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苹果滚落的脆响,像极了初三那年,江媛的钢笔掉在地上的“嗒”声。

他猛地回头。

女生穿着浅蓝的外套,头发乱得像被风吹过,眼睛红得像兔子。她手里的画筒掉在地上,画纸散开,露出上面歪歪扭扭的香樟树——和他记忆里那棵一模一样。

是江媛。

他的喉咙突然被堵住,像有团棉花塞在里面。想说“你怎么在这”,想说“你的信我收到了”,想说“我想你了”,可所有的话都卡在舌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转身跑开。

“哥,你看什么呢?”表妹拽了拽他的胳膊。

他指着那个跑远的背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烫得像火烧。他突然想起什么,拔腿就追,却被涌来的人群挡住。等他挤到商场门口,只看见街角扬起的衣角,像片被风吹走的香樟叶。

那天表妹说他很奇怪,买玩偶时盯着绿丝带发呆,走路时总踢到石子,像丢了魂似的。他没解释,只是把那个系着绿丝带的兔子玩偶攥在手里,直到丝带勒进掌心。

回到家,他把自己关在阁楼。铁盒里的信被翻得乱七八糟,江媛的绿信纸和他的白纸混在一起,像堆被雨打湿的落叶。他找出最新的那封白信,上面写着“这个月的信怎么还没来”,笔尖把纸戳出了好几个洞。

原来有些告别,是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的。

第五节 绿丝带的和解

江媛的最后一封信,是在六月收到的。信封上贴着张荷花邮票,字迹还是歪歪扭扭,却比以前用力,纸背都透出了痕迹。

“许枫,我好像有点想你。”

就这一句话,没有开头,没有结尾,连日期都没写。许枫把这封信读了不下二十遍,每次都觉得心口发紧,像被人攥住了。他终于明白,那些没寄出的回信,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已经来不及了。

那天晚上,他把铁盒里的信全倒在桌上。江媛的绿信纸,他的白纸,像片小小的森林。他找出那根绿丝带,把所有的信捆在一起,包括那些没寄出的白信。丝带在他掌心绕了三圈,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这是他练了好几天才学会的,本来想系在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上。

他从衣柜深处翻出件旧T恤,是初三时借给江媛的那件。洗得发白的领口,袖口还有她蹭到的颜料印。那天体育课她摔在沙坑里,校服裤破了个洞,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他把T恤塞给她时,故意说“我妈新给我买的”,其实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件,胸前还有个小小的篮球图案。

T恤上还留着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阳光的味道,像她身上的气息。许枫把脸埋在衣服里,突然想起初三放学,他扛着她的画板,影子在地上交叠又分开。那时的风里都是香樟树的味道,甜得像橘子汽水。

他把捆好的信放进铁盒,再把T恤叠得整整齐齐压在上面。盖上盒盖的瞬间,他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落了地,像颗终于找到土壤的种子。

第二天,他去了趟邮局。没寄信,只是买了张地图,在北方那个城市的位置,画了棵小小的香樟树。

第六节 香樟树下的约定(续)

七月的南方,香樟花谢了满地。许枫坐在阁楼的窗边,看着楼下的孩子们捡花瓣玩。表妹跑上来,手里拿着个绿色的信封:“哥,你的信!”

信封上的字迹很陌生,地址却很熟悉市重点高中,高一(3)班,林晓转。

他拆开信,里面不是绿信纸,是张照片。初中同学聚会的合影,角落里有棵高大的香樟树,树下站着个穿浅蓝裙子的女生,正对着镜头笑,眼睛弯得像月牙。

照片背面有行字,是林晓的笔迹:“江媛说,香樟树的新叶很好看。”

许枫把照片贴在书桌前的墙上,刚好在那幅雪人画的旁边。他拿起笔,在新本子的最后一页写下:

“江媛,我还记得巷口的香樟树。”

“它的新叶,一定很好看。”

窗外的香樟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有人在轻轻说“嗯”。

阁楼的铁盒安安静静地躺在抽屉里,里面藏着两季的信,一件旧T恤,还有个没说出口的约定。或许有一天,许枫会回到北方,把这个盒子交给江媛。或许不会。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就像香樟树每年都会抽出新叶,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寄出的信,没赴约的约定,总会在时光里找到自己的位置,长成另一种样子。

比如此刻,南方的风带着香樟的味道,穿过阁楼的天窗,落在信纸上。那些绿色的字迹好像活了过来,在阳光下轻轻摇晃,像在说:

“往前走吧,记得回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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