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刚把“好”字发出去，母亲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那姑娘我跟你王阿姨打听好了，人很本分，下周末回来见一面？”母亲的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轻快，像是笃定他不会拒绝。

林初捏着手机，指节泛白：“妈，我下周有实验课，回不去。”

“什么实验课比终身大事还重要？”母亲的语气沉下来，“我看你就是故意躲着！林初，你是不是还没忘了那个姓江的？”

林初的心猛地一缩，没说话。

“我就知道！”母亲在那头叹了口气，声音突然软下来，带着点哀求，“小初，妈不是逼你，妈是怕你走错路。你跟那个江澈……到底断没断干净？你带妈去见见他，好不好？妈跟他说，让他别再缠着你了……”

“妈！”林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你别胡闹了！他在国外！”

“在国外怎么了？国外就不是人了？”母亲的声音又硬起来，“我不管，你要么跟那个姑娘见面，要么就想办法联系上他，带妈去见他！你选一个！”

林初握着手机，指腹抵在冰凉的屏幕上，连呼吸都带着疼。他仿佛能看到母亲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一边抹眼泪一边攥着那张飞散的毕业照，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不会见你的。”林初的声音哑得厉害，“我们已经没联系了。”

“没联系？那你衣柜里藏的那个木头盘子是什么？书里夹的便签是什么？”母亲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林初，你别骗我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自己找去！我去你们学校问，去查他国外的地址，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林初闭了闭眼，眼前晃过母亲抵着手腕的水果刀，晃过她红肿的眼睛，晃过父亲墓碑前飘着的细雨。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哑声道：“……别去学校。我试试联系他。”

挂了电话，林初在宿舍坐了很久。窗外的阳光移过书桌，照在那本《恒星演化史》上，书页被风掀起，露出江澈写的那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他拿出手机，翻遍了所有社交软件，甚至找回了早已不用的旧账号，却连一点关于江澈的踪迹都找不到。最后，他想起江澈曾经提过的一个天文论坛，凭着模糊的记忆注册了账号，在私信箱里敲下一行字：

“我妈想见你。”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林初突然觉得很可笑。他好像能看到江澈坐在异国的天文台里，对着电脑屏幕挑了挑眉，然后删掉这条莫名其妙的消息。

可他别无选择。

三天后，私信箱里跳出一条回复，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不必。”

林初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的光映得眼睛发酸。他把手机揣进兜里，起身往校门口走。

母亲还在电话里催，问他联系上没有。

林初望着远处掠过的飞鸟，轻声说：“妈，他不见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哭腔，像根针，轻轻刺破了僵持已久的冰面，露出底下一片血淋淋的疼。

林初没挂电话，就那样站着，听着母亲在那头哭，直到手机发烫，直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条再也回不去的路。

母亲的哭声在听筒里断断续续，像钝刀子割着林初的神经。他直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才木然地转身往宿舍走。路过学校的天文馆时，里面的观测灯亮着，有人正在调试设备，熟悉的齿轮转动声飘出来，勾得他脚步发沉。

他终究没进去，只是在馆外的台阶上坐了很久。夜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点初春的凉意，像很多年前江澈替他拂过的雪花，只是这一次，再没有温热的手掌替他挡寒。

周末，林初还是回了家。母亲没再提见姑娘的事，也没问江澈的消息，只是做饭时多放了把盐，盛汤时手抖得洒了半碗。饭桌上，两人对着沉默，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空旷得让人发慌。

傍晚，林初在阳台收衣服，看见母亲蹲在楼下的花坛边，跟小区里的张阿姨说话。张阿姨的声音飘上来，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好奇：“你家小初跟那男生……真断了？”

母亲的声音闷闷的：“断了，早断了。他现在懂事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那就好，”张阿姨叹着气，“毕竟……不太好听。你也别太逼孩子，慢慢来。”

林初捏着手里的衬衫，布料被攥得发皱。他忽然想起高中毕业那天，江澈穿着白衬衫站在阳光下，笑着说“以后我们去北方看雪”，那时的风里都是栀子花的香，哪有什么“不好听”的说法。

回到学校后，林初把更多时间泡在实验室。他跟着导师做星轨数据分析，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星图，一行行敲代码，试图用公式和数据填满那些空出来的时间。可每次分析到猎户座的轨道，指尖总会莫名顿住——那些参数，江澈早就手把手教他背过。

五月的某天，导师突然递给林初一份文件：“国外一个天文团队发来合作邀请，关于猎户座演化的，你之前做过相关分析，要不要试试？”

林初翻开文件，合作方的负责人一栏，印着个熟悉的名字——江澈。

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指尖抚过那三个字，纸面的凹凸感像刻在心上。导师还在说什么“这是个好机会”“对方团队很看好你”，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觉得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林初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再想想。”

回到宿舍，他把文件扔在桌上，盯着那名字看了整夜。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纸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条跨不过去的鸿沟。

第二天，他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妈，有个去国外合作的机会，关于……天文研究的。”

母亲沉默了几秒：“国外？哪个国家？”

“江澈在的那个。”林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电话那头瞬间没了声音，过了很久，才传来母亲压抑的哽咽：“林初，你非要这样吗？非要逼死我才甘心？”

“妈，”林初闭了闭眼，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我喜欢星星，也喜欢他。这不是错。”

“是错！是大错特错！”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尖锐，“你要是敢去，就永远别认我这个妈！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嘟——嘟——”

电话被猛地挂断。

林初握着手机，听着忙音，眼泪砸在文件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刚好遮住“江澈”两个字。他蹲在地上，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像个迷路的孩子。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第一缕阳光爬上窗台，照在那本《恒星演化史》上。书页被风掀起，露出江澈写的那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林初慢慢站起身，拿起笔，在合作申请的“是否同意”一栏，重重地划了个“是”。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母亲会不会原谅他，也不知道再见江澈时该说些什么。但他知道，有些星星，就算被乌云遮住，被尘埃掩埋，也该拼尽全力，再看一眼。

就像很多年前，在天文馆里，江澈指着猎户座说的那样：“只要你愿意等，它总会亮起来的。”

林初收拾好行李，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宿舍。衣柜深处的星盘还在，帆布包里的天文日志还在，那些被藏起来的、不敢说出口的念想，也都还在。

他锁上门，朝着校门口走去。阳光落在他身上，暖得像个迟到的拥抱。

或许路还很长，或许会有很多坎坷，但这一次，他想朝着有星星的方向，好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