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净水湖的倒影
净水湖的湖心深处，水底王庭如同一个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苍白梦境。水底王庭深处，时间以另一种流速缓慢流淌。
这里本该是万物之源最宁静的圣殿。穹顶之上，由最纯净水元素凝聚成的“星辰”应如钻石般永恒闪烁，编织出流淌的银河；殿内无处不在的水流，应吟唱着比人类最古老歌谣更悠远的旋律，抚平一切心绪的褶皱。
此刻的王庭却陷入了某种失序的沉默。
水王子清漓悬浮于他那由万年寒冰与珊瑚共同生长而成的王座之上，双眸紧闭，周身环绕着静谧的水流。试图维持着千年如一日的冥想姿态。但他周身那些原本温顺环绕、如绸缎般光滑的水流，此刻却显得有些滞涩粘稠，甚至偶尔会突兀地炸开一小串浑浊的气泡，仿佛水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腐烂。
然而，最异常的是穹顶。
往日那片本应完美映照星空的水镜湖底穹顶，此刻却像信号不良的屏幕，剧烈地波动、扭曲。璀璨的星河被粗暴地撕扯开，取而代之的，是不断闪烁、强行入侵的污染碎片——
翻滚着油腻七彩浮沫的黑水，一只被塑料环死死勒住脖子的水獭幼崽正徒劳地挣扎，瞳孔里倒映出绝望。
堆积如山的废弃针管和药瓶在河床下闪烁着诡异的冷光，一群鱼类的骨骼正以一种不自然的速度发黑、酥脆。
以及一双人类的、暖褐色的眼睛，瞳孔因震惊和恐惧而放大，但那眼底深处，却有一种不肯熄灭的、近乎执拗的火焰，烫得他意识核心微微一颤。
又是她……
那个的人类孩子。
清漓试图将这恼人的杂念从意识中侧底驱散，如同过去千百年里，他轻易抹去那些试图靠近净水湖的喧嚣灵魂一样。驱散所有不必要的杂念一样。
可这一次，法术却失败了。
那女孩的眼睛里的情绪过于复杂，像一枚生锈的钩子，牢牢钩住了他意识中某一块从未被触及的角落。不仅仅是因为她认出了那颗玻璃珠——那粒被他偶然拾取、因沾染了一丝特殊的时间碎屑而被保留的灰尘。
更因为那枚可笑的、手工制作的莲花发卡。当他的记忆消除法术撞上那抹微弱的红光时，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极其古老而熟悉的气息、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守护之力。竟能偏斜他的法术。那力量的本质……他认得。
“罗丽……”
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尝到了一点铁锈般的苦涩。
那位曾经骄傲如玫瑰、掌管爱心与治愈的花蕾堡的公主，笑容比最纯净的光尘还要耀眼，指尖流淌的治愈仙力能让枯木逢春、顽石落泪。她是生命与爱的化身，是仙境战争中最不愿举起武器却又最坚定的守护者。
如今……竟衰弱到如此地步。只能将最后残存的灵识，寄托在一个破旧肮脏的人类玩偶体内，像地缚灵一样，用最后的力量去守护一个同样弱小的人类女孩？
这何止是亵渎。这简直是对整个仙子族群辉煌过往的、最悲凉的讽刺。
曼多拉是对的？人类的存在，最终只会将仙子拖入泥沼？
曼多拉的话语，如同被污染的水流，再次裹挟着冰冷的说服力，涌入他的脑海：“看见了吗，清漓？人类的贪婪和污秽没有尽头！他们不仅毒害自己的世界，最终还会像水蛭一样，吸附在所有纯净的能量体上，直到将我们也拖入他们肮脏的泥沼，一同毁灭！”
他猛地睁开眼。
冰蓝色的瞳孔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并非绝对冰冷的情绪——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介于愠怒、困惑与一丝极淡惘然之间的波动。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
手腕内侧，原本光洁如玉的皮肤之下，几道新生的、蛛网般纤细的黑色纹路正若隐若现。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寄生藤蔓，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一阵针尖般的刺痒和细微的灼痛。
这是法则的反噬。
是他强行调动净水湖本源力量，去净化那片被人类工业毒液彻底玷污的水域，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些浓缩的、来自人类世界的贪婪、惰性与毁灭欲的毒素，正通过那个女孩无意中建立的、脆弱却真实的“求助”契约雏形，缓慢而顽固地逆向侵蚀着他的神圣本源。
他凝视着那不断蔓延的黑色纹路，冰蓝色的瞳孔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困惑与权衡。仿佛凝视着一条正在勒紧的、属于命运的绞索。
为了一个朝生暮死、其生命长度甚至不及他一次短暂冥想的人类孩子，承受这份可能永不可逆的污染与痛楚……
值得吗？
王庭陷入了更深的寂静。连那些滞涩的水流都停止了流动，仿佛在等待它们主人的答案。
唯有穹顶的水镜，依旧固执地闪烁着那双人类的暖褐色眼睛，像一个无法被驱散的、温暖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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