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她同蔺桉雪开始着手调查此事,不出几日,便顺藤摸瓜地查到了泄露消息之人。
那人原名苏烟,乃是陆家暗插在此处的眼线。浮香阁向来鱼龙混杂,于他们而言,此处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据点。一来便于打探消息,二来也可以时刻关注容绣的动向。
也难怪苏烟来浮香阁一年有余,却从不与浮香阁中的姑娘们有所往来,从前蔺桉雪只当是她自家中突遭变故后,内心遭受重创,才会郁郁寡欢、自我封闭。
为此,也没少耗费心力为她疏导排解,盼她能重新融入周遭环境。然而,无论蔺桉雪怎样竭力施为,都毫无成效,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
只是,令祁婉深感不解的是,陆家究竟为何要如此精心布局、安插探子?
蔺桉雪像是察觉到祁婉的异常,她的目光在祁婉身上停留片刻,随后轻轻拉起她的手,道了句“随我来。”便带她去了自己的房中。
房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微弱的烛光在墙壁上映出摇曳的影子。
蔺桉雪走到隔间处,微微弯下腰,在那昏暗的角落里仔细摸索了片刻,才将一个方形的檀木盒子取了出来,她缓缓打开盒子,放在了祁婉面前。
祁婉怔了怔:“这……这是?”
“刑部尚书陆远山联同数名官员捏造蔺家谋反的罪证。”
蔺桉雪眼底一片冷然,沉声道:“那年,容绣将我救走后,我便四处奔波查探,百般周折才挖到这些,以及一位关键的人证。本以为凭借这些便能为蔺家沉冤昭雪,于是毅然敲响了皇城的登闻鼓。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却是陆远山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污蔑,他借着捉拿逃犯之名,不仅杀了我的人证,还将我押回了牢狱之中,对我施以极刑,妄图置我于死地。所幸,容绣再次出手搭救,才让我得以侥幸逃脱。”
祁婉阖了阖眼,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但那种苦涩的滋味却如附骨之疽般,深深地渗入她的血液。
“在牢狱中,我受尽折磨,生不如死。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心中的不甘让我坚持了下来。”
她说着,缓缓脱下了外衫,轻柔地挽起衣袖,露出来的两只胳膊上尽是伤痕。那些伤痕交错纵横、层层叠叠,犹如狰狞的蛛网攀附。尽管已然痊愈,可还是能明显地瞧出昔日伤的是何等严重。
“这样的伤痕几乎遍布我全身,笙笙,你从未经历过这些,自然不知如今世道变了,若是你弟弟能有你半分谋略,或许当年他就能看得到,蔺家上下九十余人也不至于枉死,也不至于人证物证具在,也无处申冤!”
祁婉轻轻垂下眼帘,若是换作寻常之人,或许满心愤恨的只会是阿璟,而不是这个千疮百孔的世道。
蔺桉雪俯身拾起外衫,黯然道:“如今的帝王,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傀儡,虞家权倾朝野,一家独大,那些与虞家沾亲带故的都多少沾了光,朝堂之上,忠良之辈寥寥无几,多的是趋炎附势之徒。”
祁婉闻言,心中也涌起一阵悲凉,其实,在她印象里,前世并没有如此严重。
前世她为了祁云璟费尽心思,甚至为他寻觅到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太傅。正因如此,祁云璟才能够逐渐走上正轨。
但可笑的是,她前世救得了云璟却救不了自己。
不过仔细想想,她所谓的“救”也只不过是明白孰善孰恶,孰是孰非,况且仅凭祁云璟一己之力,本就难以与世家抗衡。
只是她未曾料到,五年时光,沧海桑田,足以改变一个人,有些果子倘若不悉心照料,便会被虫蚁啃噬得面目全非。
容绣的这桩冤案又何曾不似当年的蔺家,无人帮得了她,也无人敢替她申冤,替她申冤,无异于跟陆远山挑明了立场。
蔺桉雪轻挽衣袖,给她斟满了一盏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陆家如此胆大妄为,能倚仗的不是太后,那便是太后的外戚。”
“若我没记错,沈家嫡出三姑娘,曾嫁与陆家二公子。”祁婉端起茶盏,轻抿茶缘,缓缓道:“而沈家,正是当今太后的母家,可按道理来说,他们没有必要对浮香阁动手。”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对殿下隐瞒。”
蔺桉雪闻双眸微敛,犹如两泓深不见底的幽潭,她沉默半晌,道:“我与容绣,皆为南安王麾下之人,当年蔺家蒙冤,是南安王暗中帮衬着容绣救了我一命。”
此事于祁婉而言,并不觉意外。
当年太后忌惮南安王,待祁云璟登基后,便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削其兵权,流放至漉州一带,而漉州与渝州相隔不远,沈懈与南安王难免会有所交集。
祁婉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即便你不说,这其中的曲折,我也能猜出几分。”
“若是当年,楼云凤生下的不是一位皇子,而是一位公主,”蔺桉雪淡然一笑,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苦涩,“兴许如今虞氏一族也不会有如今的权势了。”
然而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无法改变。
“笙笙,再过几日我便要启程去渝州了。”蔺桉雪语气温和,神色却带着些许凝重。
祁婉微微一怔:“你要走?”
蔺桉雪轻轻颔首,“嗯”了一声,“沈伯伯修书急召我回去。”
“离去之前,可否帮我做一件事?”
蔺桉雪皱了皱眉:“何事?”
祁婉抬眸,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将岚玉青合成为紫阳清的茶方,散播出去,再觅几位说书先生,令他们将此事的缘由始末全然复述于百姓。”
前世,浮香阁出事后,不消多时,浮香阁售卖紫阳清的谣言,就在幽都传得满城风雨。
如今,当务之急,唯有先发制人。
往后,只要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在人们心中如参天巨木般深深扎根,枝繁叶茂,再多的谣言出现,都会显得格外荒谬不实,如同无根浮萍,难以掀起任何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