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峥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进马车后,气氛一时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尴尬。
其实那乐妓捅的伤口并不是很深,这让她觉得即便吊着一口气,自己也能够强撑着走回去,却不想以这样的状态,这么如坐针毡地去武安侯府……
许是顾峥这个“阎罗”,弑父弑兄的名号太过响亮,以至于每当她想到武安侯府时,就会莫名其妙地联想到燕平镇那些老人口中的“阎王庙”。
不过仔细想来,这个“阎罗”,顾峥当之无愧。
祁婉半阖眸倚靠在车窗边,微风拂面,将她的缕缕鬓发悄然吹乱,然而此刻的她浑身乏力,没有一丝力气抬起手,将那凌乱的鬓发稍作整理,仅是如此任由那微风肆意吹拂于自身。
前世的她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行径卑劣,臭名昭著。
在她走出冷宫的第二年,虞沁便赐给了她一座宫殿。
而她却在那座宫殿中豢养了众多面首,享受着权势所带给她优越。
一直到她及笄大典的那一日,她才幡然醒悟,才彻底看清虞沁虚伪阴险的真面目,也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是多么的愚不可及、懵懂无知。
只可惜,为时已晚,正是从她及笄大典过后,她想要的越来越多。
直到被虞沁逼着服下十二寒霜泪,她便彻底沦为了虞沁的影子,替虞沁一点一点吞噬整个大邺。
待到彻底“吞下”之时,便是虞沁丢弃“傀儡”,称帝之际。
可笑的是,她还为祁云璟寻了个德高望重的太傅,指望着祁云璟能够扭转已定的局势,救她出泥潭,如今想来,这不过是痴人说梦。
虽然她在这尘世间走过一遭,但她前世却并未与顾峥有过照面,所听闻的有关顾峥的种种,也仅仅只是众人以讹传讹、众口铄金的话语。
且无外乎都是说他面如恶鬼转世,行如在世罗刹,于战场之上,他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在幽都之中,他所行之地,尽是腥风血雨。
其实,倘若顾峥当真是恶鬼转世的话,那想必也应当是一个极为英俊的恶鬼。
她前世见识浅薄、孤陋寡闻,认识的人中,姓顾的,也就只有一个顾长留,这也致使她一直以来都天真的以为,众人口中之人是她曾出手相救的顾长留。
不过,最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顾峥的左瞳为何会是血红色的?要知道,老侯爷的正房是中原人,按理说,是决然不会诞育出有着血红色瞳孔之人的,可顾峥,又是怎么回事?
不等她继续深究下去,她的视线就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气一般,朦胧不清。
伤口处传来的阵阵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袭来,折磨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鲜红如血的衣裳,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鲜血浸透,血液仍源源不断地从伤口处渗出,顺着裙摆滴落地面,形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滩。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像前世对待十二寒霜泪那般,咬咬牙撑下去,可她忘了,这一世,她的身躯并未遭受过十二寒霜泪的摧残,是经不住这一刀的,她试图保持清醒,可身体却越来越不听使唤,最后,还是在路上失去了意识。
可意识消失的前一刻,她却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好似躺在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那个地方,温暖而又坚实……
**
醒来时,已是清晨,阳光透过窗棂,如碎金般斑驳地倾洒进房中,化成了一道道璀璨的金色光柱。
那光芒像是无数把锐利的尖刺,直直地刺进她的眼底,让她的眼睛一阵酸涩。她吃力地眨了眨双眸,努力适应着这刺眼的光线。
良久,她才缓缓撑起身子,掀开被子,就在她想要挪动双腿下地时,一声房门被人推开的“吱呀”声忽然传来,那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心下一紧,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循声望去,就见一个身影快步朝她走来,然而那身影在金色的光芒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直至那身影逐渐靠近,她这才终于看清是衿秋。
“殿下!你终于醒了,你都昏睡两日了!”衿秋又惊又喜,端着药盘步履匆匆地走到床边:“殿下,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衿秋接连说了一连串关切的话,可祁婉注意到的只有那一句“昏睡两日了”。
这两天的时间,或许一切都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远山不会不明白,大典行刺这一事,拖的越久,于他而言就越是不利。因此,他若是想要保全自己以至整个陆家,唯一的办法,便是尽快结案,解决了浮香阁。
“衿秋,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花妤可还好?”
衿秋闻言,为她上药的手微微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旋即目光闪躲,不再敢直视她。
“花妤那边倒是没什么大碍,”衿秋动作变得有些僵硬,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拿起绷带,小心翼翼为她缠上,嘴里自顾自地念叨着:“她呀,伤得不重,第二日便能自如地下榻活动了,倒是您,若是再不醒过来,千户大人那边,奴婢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瞒下去了。”
衿秋的小动作太多,那副模样,就差把“浮香阁出事了”这几个字明晃晃地挂在脸上了。
“如今的锦衣卫唯陆远山马首是瞻,浮香阁的那些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垂死挣扎的蚂蚁,他随意挑个时间就能轻易碾死,但这个时间,不能过早也不能过晚,”祁婉颤颤地起身,脚步略显虚浮地走到木施旁,“若我猜的不错,今日于他而言,便是个绝佳的日子。”
衿秋的身子一僵,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随后猛地跪下,膝盖与地面碰撞发出的沉闷声响在这寂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清晰。
“殿下!您才刚醒过来,身子尚且这般虚弱,万万不能再去蹚这趟浑水了,”衿秋的声音沙哑且急切,泪水在她的眼眶中不停打转,仿佛随时都会决堤而出,“如今朝廷拘捕了不少浮香阁的乐妓审问,怕是不久便会下达缉拿令,查抄浮香阁。”
……果然。
祁婉握着外衫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神色凝重道:“去冷宫把我放在书案下的东西拿来。”
“殿下!”衿秋抬起头,哑声道:“求求您,别再冒险了,她们当众行刺,还重伤了您,那浮香阁的事情已经不您能左右的了!为了这些人,您付出这么多,当真是不值得啊,殿下!”
祁婉低下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衿秋,声音微微颤抖却又无比坚决,“衿秋,你若是不去,我自己也会去。”
鱼儿既然已经上钩,她就断不会放任鱼儿反咬她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