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人群熙攘,喧嚣声不绝于耳。她脚下如风,裙摆轻扬,灵活地穿梭于其中。
齐毅一边拨开人群,竭力跟上她的步伐,一边神色急切道:“殿下,陆远山在朝廷经营多年,势力错综复杂,我们与其兴师动众地去找他兴师问罪,倒不如去翻翻旧案,从中找出那些被陆远山刻意隐瞒或歪曲的冤案,以此来挑起民愤,一旦民愤被激起,陆远山必然会陷入被动之境。”
“我知道。”
“那殿下此番这是要去何处?”
“找你们侯爷。”祁婉缓缓停了下来,而后转过身,双眸轻抬,目光悠悠落向街市对面茶肆的二楼。彼时,顾峥正闲适安然地端着茶盏,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
“巧的是,找到了。”
*
茶肆中。
“殿下,一切可还顺利?”
顾峥长腿交叠,慵懒地倚靠在窗棂边,抬眼示意齐毅斟茶,齐毅规规矩矩走上前,给她斟了盏茶。
“侯爷心思通透,万事皆明,又何须再问呢?”她自衣袖之中缓缓掏出不久前他给的那颗黑子,递到了他面前,“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侯爷竟这般无聊。”
顾峥地撩起眼皮,目光中透着几分玩味,“我这不是怕殿下不来嘛。”
祁婉哑然一笑:“侯爷可知王申?”
“略有耳闻,此人前几月贸然前往衙门滋事,被衙门的人打断了一条腿。”
祁婉轻轻摇头:“他并非无端滋事。”
“王申乃是王旭的孪生兄长,而王旭年前就被陆铭于南巷之中乱棍打死了,非但如此,还被硬生生强扣上了偷情的罪名。”
王旭与牧家二娘子本是两情相悦,都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可牧家却突遭变故,以致家道中落。
牧家二娘子不幸被卖至陆家为婢,那陆铭好色成性,牧染在陆家受尽折磨。
无奈之下,便托人约见王旭,求他带自己脱离这水深火热之地。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们的计划还是被陆铭发现。
陆铭恼羞成怒,将王旭骗到了南巷乱棍打死了。
王申得知此事后,悲愤交加,因此不得已才闯入衙门。
这桩冤案,陆远山不会不知道。
顾峥搁下茶盏,“殿下,这是想借此机会引蛇出洞?”
“容绣本就是你麾下的,”她说着,将容绣交给她的那个小匣子放在了顾峥面前,“现下我已将饵抛出,只待侯爷收网,往后便两清了。”
顾峥微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回应道:“我若是不愿意呢?”
“不愿?”祁婉先是一愣,旋即似调侃般开口,“怎么,难不成侯爷看上我了不成?”
顾峥倒是不慌不忙,嘴角噙着一抹笑,目光坦荡又带着几分玩味,缓缓道:“殿下,倾国倾城,让人一见难忘,再见倾慕。”
“狗都不信。”
*
南巷离这条街相隔较远,祁婉离开茶肆后,一路寻问,到达王家院子前时,夜幕已降临。
她站在院门前,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院门,夜色中,院子出奇的安静,甚至不曾有一星半点的烛光。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既然到了这一步,她无论如何也要推开这扇门。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响了门环,然而,半晌院内都没人回应,她迟疑了须臾推开了院门,眼前之景,却让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院内一片狼藉,像是不久前曾起了一场大火,卧房内的物品都烧成了焦土。
而王申的尸体躺在那里,浑身焦黑,一半身子在外,一半身子被房梁压住,生前似乎在极力挣扎想要逃脱这场灾难。
这火怕不是前日起的,前日夜里有雨,大火烧不过四五个时辰便会被大雨扑灭,也不会有人察觉到。
想到这,后院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直起身,闻声走去,可到了后院,窸窸窣窣的声音却成了微弱的啜泣声。
她从袖中掏出了个火折子,随意捡了根木棍,点燃后,就朝着墙角处走去。
只见墙角处蜷缩着一个苍老的身影,借着微弱的火光,祁婉看清那是一个满头白发,衣衫褴褛的老人,老人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枕头,又哭又笑,嘴里还喃喃自语着一些听不清的话语。
祁婉缓缓趋近,而后蹲下身子。老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惊恐地抬起头来,眼神中流露出一抹迷茫与恐惧。
“……不……不要!”
祁婉微微蹙起眉头,轻声问道:“什么?”
正当她满心疑惑之际,老人却突然紧紧抓住她的手,崩溃大哭起来:“不要杀我儿……我求求你,不要杀我儿!放过我儿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苍天啊……我王家究竟是遭了什么孽啊……为何要如此对待我……”
祁婉心中涌起一阵酸楚。
逝者含冤,缄默于幽冥之境,无法为己鸣冤。那未得昭雪的冤屈,恰似沉重的阴云笼罩,唯有生者毅然挺身而出,方有可能让那被深埋的冤情重见天日。
然而,朝廷之中,类似陆远山这般的败类定然不在少数。
倘若虞家屹立不倒,那么在陆远山倒戈之后,必定会有千千万万个“陆远山”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届时她又当如何?
她抿了抿唇,反手紧紧握住老人的手,耐心道:“婆婆,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来替你的儿子鸣冤的。”
“鸣冤……”老人的眼神再度变得混沌,她缓缓抽回手,紧紧抱着那个破旧的枕头,摇摇晃晃地从祁婉身旁走过,“我的两个儿子都没了……冤不冤的又有什么用……申儿啊……娘带你回家……”
“婆——”祁婉正欲跟上前去,然而脚步还未来得及迈出,就在下一刹,那老人竟如同被狂风骤然刮倒的枯木一般,突如其来地猝然倒下。
老人紧攥在手中的破旧枕头也“啪嗒”一声坠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祁婉心中猛地一震,急忙三步并做两步快速跑上前,却还是没能搀扶住老人,老人就这么直直地在她身前倒下。
她的心瞬间揪紧,赶忙蹲下身扶起老人,可她接连唤了几声“婆婆”,都没有任何回应。
迟疑片刻后,她缓缓屈指探向了老人的鼻心,指尖触及之处,果不其然,一片冰凉,这股冰凉的气息好似一条冰冷的蛇,迅速蔓延开来,直达她的心脏,让她的身体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老人静静地躺在那里,眼角的泪水还未干涸,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未干的泪痕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悲痛与冤屈。
王申惨遭迫害,王家被烧,果然,这所有的一切都尽在陆远山的掌控之下。
毫无疑问,他下一步,便是收网,可祁婉的棋才刚下。
下一刻,她的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这剧痛来得如此迅猛,让她根本无法抵抗,她只觉眼前一黑,便控制不住地昏睡了过去。
在迷迷糊糊之中,她似乎听见了陆远山那熟悉而又令人厌恶的声音。
可她此时脑袋晕沉沉的,意识模糊不清,根本无法听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不知昏睡了多久,一盆冰冷刺骨的冷水毫无预兆地泼洒在她身上,那强烈的刺激让她瞬间惊醒过来。
冰冷的水珠顺着她的发丝、脸颊不断滑落,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此时,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和脚腕处传来阵阵沉重的压迫感,低头一看,才发现那里都被扣上了粗重的铁链。
“熙和殿下,可清醒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嘲讽与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