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倦意突然以排山倒海之势朝她席卷而来，她的意识渐趋模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阳光似璀璨碎金，穿过被褥缝隙，斑驳地洒在她脸上，明亮得近乎灼目。
她下意识地抬手，缓缓揉了揉那惺忪的睡眼，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药香，清幽而绵长，她试图撑起身子，可刚一动，身上的伤口便如被无数钢针深深刺入一般，剧痛难当。
恰在此时，门扉被缓缓推开，衿秋端着热气氤氲的药碗，悄然步入屋内，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又惊又喜，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搁下药碗，随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祁婉扶起，“殿下，您发热之症才刚好转，屋外正值寒冬腊月的，这几日您就在屋内安心调养，莫要再劳神了，好不好？”
祁婉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似火灼，竟无法吐出只言片语。
衿秋见状，赶忙将药碗递至她唇边，喂她慢慢喝下，那温热的药汁顺着喉咙淌下，让她渐渐找回了些许力气。
她缓了须臾，问道：“我昏睡的这几日，外边怎么样了？”
“陆远山被抄了家，浮香阁阁主无罪脱身，但她却放下浮香阁的经营，带着阁中众人离开了幽都，于昨日便踏上了前往漉州的路途，她还托我给殿下带了句话。”
“什么话？”
祁婉边说着，边从衿秋手中接过药碗，而后仰头一饮而尽，药汁刚入口，浓烈的苦味便如决堤之水在口腔中泛滥，呛得她连连咳嗽。
衿秋忙递上一块帕子，轻拍她的后背，待她平静些后才缓缓说道：“她说，她有愧于你的恩情，与您相交，却有所隐瞒，此为一愧；侯爷之计划，却从未向您吐露只言片语，待到想明言之时，良机已逝，此为二愧，她还说，从今往后，她这条命便是殿下的，她甘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只盼他日与殿下重逢之时，能抛却所有伪装，以赤诚之心相待，将肺腑之言尽皆倾诉，不负殿下恩情。”
祁婉放下茶碗，刚欲开口，衿秋却抢先出声：“殿下，您今后能不能多为自己想想啊？”
话语间，她的眼眶已然泛红，似有泪光在其中闪烁。
祁婉微微一怔，一阵酸涩之感瞬间蔓延开来。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为其抹去那夺眶而出的泪水，可那只手还尚在半空中之时，衿秋竟“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膝盖与地面撞击发出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屋中久久回荡。
“殿下，你为何不能只做个闲散公主，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呢？为何非要卷入浮香阁那些纷争之中？奴婢没什么大志向，心里装不下家国天下，唯一装着的，便是希望殿下和身边之人都能安然无恙啊……”
祁婉轻轻抿了抿唇，唇间似有千言万语，但却都被强压了下去，只留下一抹苦涩在舌尖蔓延。
她又何尝不想如衿秋所言的那般，以淡漠之态游离尘世，于乱世之局，如闲云野鹤，不被权谋所困，不为局势所扰；于善恶之辨，似清风明月，不沾是非之泥，不溺对错之沼；于世间纷繁处，随心而动，随遇而安。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她本不是局中人，只是这世间太过凉薄，才会误将鲜花拉入泥潭。
她心里清楚，只要自己还有一息尚存，虞沁就不会让她安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
“若非无奈何，谁愿入棋局。”她轻叹一声，俯身用手帕轻轻拭去她眼角那将落未落的泪花，缓声道：“唯有朝中奸佞皆受天谴伏诛，自此普天之下，风调雨顺，海晏河清，百姓福寿绵延，所到之处，皆如桃源仙境，战乱纷争之苦不再重现，流离失所之人难以寻觅，你所说的方能成为现实。”
衿秋哽咽着，眼中泪花闪烁：“奴婢愚笨，不懂这些大道理，奴婢只盼殿下能安然无恙。”
衿秋向来心里藏不住事，十句言辞中有九句皆围绕着“平安”二字迂回辗转。
祁婉试探着问道：“太后可是又宣我了？”
衿秋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哽咽，抬起眼眸，声音沙哑道：“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你的眼睛告诉我的，更何况她本是想借陆远山之手除掉浮香阁，可我却伙同帝王逼得她不得不对她的棋子痛下杀手、抄家灭门。她若不前来找我，那才是咄咄怪事。”
祁婉掀开被褥，然而，双脚刚触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便扑面而来，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剧烈摇晃起来。
衿秋见此情形，神色大变，忙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上前去，双手紧紧扶住她，急声道：“殿下，您如今这般孱弱，怎可去见太后啊？”
她努力稳住身形，却仍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打趣道：“横竖都是活不了的，倒不如两眼一闭直接晕死在寿安宫里头，如此一来太后的名声不单毁了个干净，我也能成功逃过这一劫了。”
“殿下！”衿秋急得声音都变了调，那语调中满是惊恐与忧切。
“逗你呢，我听你的，不去了，就乖乖待在这儿，不出门。”祁婉嘴角轻扬，露出一抹浅笑，神色也舒缓了几分。
而后，她在衿秋的搀扶下，款步走到镜台前，缓缓坐下。
她抬眸看向铜镜，神色却有些游离，须臾，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侧头问道：“武安侯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衿秋沉吟了斯须，道：“前几日，太后下了懿旨，将沈家二娘子许配给了侯爷做正妻，不日便会成婚。”
“沈家嫡出二娘子，沈千蔓？”
衿秋淡淡地“嗯”了一声。
太后此番举动，其目的昭然若揭。
看来，此事过后，顾峥在太后那儿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信任，终究是要化为泡影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把玩着镜台上的那支云纹凤雕金簪，“我原以为，他能在这权谋争斗中独善其身，看来是我想错了。”
只是有一点一直让她困惑不已，明明她这颗棋子，顾峥一旦动用，便会搅乱整个棋局，甚至可能会让他自己也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可他为何要如此行事？
明明他可以选择对她不管不顾，如此一来，他便能够安然无恙地继续蛰伏在太后身边，不被这复杂的局势所牵连，明明他前世，几乎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可这一世，好似一切都变了……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却也无法打破这凝重的氛围。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那“咚咚”的声音在寂静中突兀地响起，像是打破平静湖面的石子。
衿秋放下手中的梳篦：“八成是千户大人来了，殿下，您昏睡的这几日，千户大人每日都来，而且每次前来，他都带着数量不菲的名贵药材，那些药材珍贵无比，想来是费尽周折才寻得的，可见千户大人对殿下的关切之心。”
……江羡。
祁婉轻笑了一声。
所谓的关切不过是幌子罢了，真正的目的只怕是代太后前来“探望”她。
果然，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这命中注定的一劫，就像高悬于头顶的利剑，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
“殿下，为何发笑？”
“没什么，去开门吧。”
衿秋应了一声，缓缓走上前，伸手打开了那有些陈旧的门闩，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她微微偏过头望去，就见江羡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外，晨曦洒在他身上，似为他披上了一层金纱。
他一手稳稳地拎着一个精美的食盒，那食盒上的花纹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隐隐有香气从盒缝中透出。另一只手则拎着一包用布仔细包好的药材，药材的分量看起来不轻，却被他拎得轻松自如。
“殿下醒了吗？”
衿秋恭敬地行了一礼，接过他手中的药材，侧身让出了一条道，“刚醒，千户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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