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殿下，我来迟了

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宛如鹭鸶之羽，蹁跹而舞，轻盈却又绵密不绝。

　　他们一路行来，周遭景象萧索，天色阴沉得似能拧出水来，几人沉默不语，唯有脚下踏雪之声，咯吱作响，不绝于耳，在这寂静的天地间，更添几分压抑。

　　行了许久，寿安宫的大门终于映入眼帘，那朱红的门扉，在皑皑白雪映衬之下，格外鲜艳刺眼，犹如狰狞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散发着森然寒意，仿佛下一刻便要吞噬一切。

　　就在他们正欲踏入宫门之时，宫外的守卫突然跨步上前阻拦，“太后有旨，只允熙和殿下一人入内，其余人等，在宫外候着便是。”

　　此令既出，江羡快步上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笙笙，无论宫内是何情形，我都会守在这宫门外，待你安然归来。”

　　祁婉未置一词，只是轻提罗裙，一步步迈入寿安宫。

　　朱红的宫门，在她眼前徐徐闭阖，每一寸闭合，都仿若将尘世的喧嚣与牵挂，悉数据之于外，唯留她一人，直面宫闱深处的危险。

　　恰在宫门即将阖拢之际，一声尖锐刺耳的高喊如平地惊雷般乍然响起：“拿下她！”

　　这声音仿若夜枭啼鸣，撕破了宫墙内原本寂静的空气，也让她的心猛地一揪，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时，一群侍从如潮水般朝她涌来。

　　他们脚步匆匆，带起阵阵冷风，下一刻，一双双强劲有力的手如铁钳一般，死死地钳制住了她的胳膊，令她动弹不得。

　　她本能地挣扎起来，然而她的力量在这群侍从面前无异于蚍蜉撼树。相反，她越是挣扎，那禁锢便收得越紧，直勒得她的胳膊生疼，仿佛要将她的骨头都要碾碎。

　　“跪下！”

　　话音未落，她猝不及防，后腿猛地被人狠狠踹了一脚，那股巨大的冲击力来势汹汹，让她根本无法抵抗，她吃痛不已，身子一个踉跄，就被硬生生地按压跪地。

　　她奋力抬起头，视线之中，那令她满心惶惧之人正从一众侍从的簇拥下，仪态威严地缓缓朝她逼近。

　　此人是虞沁最为倚重的贴身婢女，亦是在这宫墙深院之中权势熏天、威焰赫赫的掌事姑姑上官燕兰。

　　“殿下可曾听闻君王与野猫的传闻轶事？”

　　祁婉轻笑一声，语调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刀：“姑姑可是想说，猫儿若不乖巧温顺，便唯有狠下心来拔除其爪牙，方能令其知晓厉害。只可惜姑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故事的最终结局，并非如您所愿的那般顺遂。是那看似弱小的猫儿纵火焚烧，将不可一世的君王彻底付之一炬，玉石俱焚。”

　　“放肆！”上官燕兰盛气凌人地睨视着她，眼神中满是轻蔑与厌恶，“殿下莫要忘了，若非仰仗太后娘娘的佑护，您又怎能拥有当下这般的荣华富贵？莫要肆意妄为，自蹈死路，亲手断送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庇佑？”祁婉猛地昂起头，脖颈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她怒极反笑道：“若这便可称之为‘庇佑’，那姑姑不妨亲身一试，也来尝尝这般‘庇佑’的滋味？”

　　上官燕兰脸色骤沉，正欲开口驳斥，恰在此时，一阵急遽的脚步声乍然传来，闻声望去，就见一个女婢神色慌乱，脚步踉跄地奔来，上官燕兰见状，凤目一凛，厉声喝问：“何事如此匆忙？竟这般失了规矩！”

　　那女婢吓得一颤，慌不迭地欠身行礼，继而才一步一挪地缓缓凑近上官燕兰，压低声音在其耳畔悄声低语了几句，上官燕兰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她面无表情地应道：“知道了。”

　　随即，不慌不忙地自衣袖里缓缓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递向一旁垂首侍立的侍从，声若寒蝉：“给她服下。”

　　那侍从得令，旋即朝着祁婉逼近，她当即挣扎了起来，“我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要如何向陛下交代？！”

　　然而，她的反抗是如此无力，很快就被几个身强力壮的侍从死死地按住，他们蛮横地掰开她的嘴，全然不顾她的挣扎，强行把盒子里的东西往她嘴里灌。

　　她竭力地扭头，妄图躲避，却终归是徒劳无功，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苦涩的液体一点点地灌进自己的喉咙，仿若一股凛冽的寒冬之冰，瞬间冻结了周身的热血，徒留无尽的哀伤与无助在这冰天雪地中蔓延。

　　“你觉得陛下能救你吗？又或者说，他救得了你吗？”上官燕兰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殿下，这就是违逆太后的下场。”

　　她的声音在这充满绝望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

　　没人能救得了她，甚至连她自己都难以去改变这一切……

　　 前世的悲楚与磨难，在这一刻仿佛宿命的漩涡，再度将她拽回原点，她心下了然，那十二寒霜泪注定避无可避，只是内心深处实在不甘，也不愿再次被其凌虐……

　　若命运许她抉择，她愿化身尘世中的一介草民，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拥有一份平淡安宁的生活，没有宫廷的谲诈，没有权力的倾轧，没有这无穷无尽的悲辛与煎熬。

　　但在云开雾散之前，她所咽下的每一份苦水，所历经的每一段煎熬，都将化作虞沁日后需以血偿血、百倍千倍偿还的孽债！

　　此时，上官燕兰的声音依旧在祁婉四周幽幽回荡，她绕着祁婉缓缓踱步，语调森然：“此毒一经服下， 体温便会急剧下降，恰似失足冰渊，永绝四季温煦。每四月毒发一轮，冷意自内汹涌，待十二轮蚀骨之痛过后，便是魂断香消之时。”

　　上官燕兰稍作停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阴狠，嗤笑道：“殿下，如今摆在您面前的，有两条路可选，其一，乖乖地随奴婢入殿觐见太后娘娘，诚心悔过，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其二，便是跪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等死。殿下聪慧过人，想必心中已有定夺。”

　　祁婉强忍着体内如刀绞般的疼痛，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了一个字：“滚！”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怪不得我等无情。”上官燕兰恼羞成怒，拂袖一挥，带着侍从们转身欲走，可刚迈出几步，却又突然止住脚步，侧首冷言道：“殿下，这冰天雪地可没什么怜悯之心，您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若到时改变主意，可就没这等机会了。”

　　祁婉已然没了力气回应，她望着上官燕兰扬长而去的背影，身子微微一晃，便软软地趴倒在了雪地上，毒素迅速蔓延至她全身，她只觉周身冰寒刺骨，仿佛有无数根冰针深深刺入骨髓，她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在皑皑雪地里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她紧咬下唇，竭力想要唤醒自己逐渐麻木的身体和意志，试图强撑着起身逃离此处，然而身体却绵软无力，犹如一滩烂泥。

　　恍惚间，她竟盼望着宫外的江羡能前来相救，可这寿安宫内守卫重重，他又怎会为了她，舍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在这冰天雪地的无尽煎熬里，时间仿佛被酷冷冻结，她在半梦半醒的边缘苦苦挣扎，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混沌的意识忽然捕捉到一丝喧嚣，那其间，刀剑相交的清脆鸣响格外刺耳。

　　她艰难地睁开双眼，在泪与雪交融而成的那片朦胧视野里，一道黑影越过重重身影，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她径直飞奔而来。

　　来人未及多言，迅速将一件厚实的大裘轻轻裹住她那冰冷孱弱的身躯，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她从皑皑雪地中轻柔抱起。

　　恰在这时，顾峥那熟悉且带着一丝焦急与愧疚的声音，仿若穿越了重重风雪，径直在她耳畔清晰响起：“殿下，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