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殿下希望我是谁

她虚弱地抬眸，在望见顾峥的那一瞬间，仿佛有无数的话语在心底翻涌，她试图张开双唇，却发觉喉咙早已枯涩得发不出一丝声音，她只能放弃挣扎，任由目光在纷飞的大雪之中游离飘忽。

　　此刻，大雪纷纷扬扬、漫天飘舞地洒落，狂风裹挟着雪花，在他们耳畔肆意张狂地呼啸，冰冷的雪片不断地打在她脸上，生疼生疼的，可她却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顾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上官燕兰那尖锐的嗓音，突兀地穿透了呼啸的风雪，在他们身后乍然响起，“这里可是寿安宫，你眼里可还有王法？！你这般肆意妄——”

　　她的话尚未说完，齐毅手中的长剑已如惊鸿般疾掠而出，寒锋凛冽，转瞬之间，便稳稳抵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上官燕兰吓得脸色煞白，惊恐地瞪大双眼，她踉跄着倒退了数步，竭斯底里地叫嚷道：“顾峥！你这是自寻死路！你以为你能只手遮天吗？简直是痴人说梦！终有一日，你定会因今日之举，落得个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顾某恭候掌事姑姑‘吉言’。”顾峥昂首阔步前行，不曾回头，唯有衣袂随风翻舞，猎猎作响。

　　他于刀光剑影间从容而过，直趋宫门。

　　宫门徐徐开启，江羡满脸焦灼地在一侧踱步徘徊，直到顾峥从中走了出来，他赶忙迎上前来，急声道：“笙笙！”

　　“江千户，”顾峥身形一侧，利落地避开江羡，冷语相讥道：“依我看，锦衣卫千户这等要职，于你而言，远不及门吏来得合适。”

　　言罢，他冷面错身，步履生风，阔步踏上了那早已备好的马车。

　　 马车辚辚而动，在漫天风雪的肆虐下，如脱缰之马，冲破层层雪幕，刹那间便消失在茫茫雪海，唯余下一串渐远渐弱的车辙印。

　　**

　　寒风凛冽，吹得车帘沙沙作响。

　　祁婉紧咬下唇，极力强撑着几近涣散崩塌的精神，然而，那冰冷刺骨的寒意，仍旧如汹涌的潮水一般，肆意地侵蚀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别咬。”顾峥轻声说道，随后拈起暖炉，小心翼翼地将其置于祁婉那冰冷的掌心之中。

　　这一丝暖意于她而言，如同漆黑夜幕中一丝摇曳的烛火，虽微弱，却让她几近麻木的指尖渐渐寻回了些许知觉。

　　还没等她从这丝暖意中缓过神来，顾峥就从食盒中端出了一碗早已备好的姜汤，热气腾腾而起，瞬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模糊了他那冷峻深邃却又难掩关切的面庞。

　　可祁婉还是透过那朦胧缭绕的水汽，看到他眼眸深处浓得化不开的关怀之意。

　　祁婉心下觉得有些好笑，顾峥处心积虑地将自己隐匿起来，却未曾料到，当他在看向她的那一刻，他的这双眼睛，恰似暗夜明火，须臾间便将他那苦心孤诣的伪装照破，让一切昭然若揭。

　　顾峥一手端着姜汤，一手轻轻扶着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姜汤喂至她的唇边。

　　她轻抿一口姜汤，辛辣的滋味如同尖针透入混沌的脑海中，刺得她清醒了几分，攒起些许力气后，抬眸望向眼前之人，声音虽然虚弱无力，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协同长公主拔除她欲对浮香阁下手的暗棋在先，于寿安宫公然劫人在后，侯爷，这般行事下来，您此前苦心经营的一切，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顾峥神色安然，嘴角轻勾，似笑非笑间，悠悠开口：“火既肇始，熠熠其光，何忧焱焱之盛？“

　　“那侯爷此番大动干戈地救我，为的又是什么？”

　　“利用你我之间传出的流言蜚语，逼迫沈家二娘子自行退婚，”顾峥搁下碗，侧首看向她，语气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可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这个理由，殿下可还满意？”

　　祁婉冷笑道：“侯爷若是要诓人，好歹也寻个像样些的理由，沈千蔓乃是太后麾下之人，岂会因为这点流言蜚语主动退婚？”

　　“哦？”顾峥脸上的笑意并未褪去，反而愈发浓郁了几分，他微微眯起眼眸，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那依殿下高见，我此番行为，真正的缘由又是什么？”

　　“侯爷可曾听过神存于心，外候在目，”她微微一顿，继而加重了语气，这声音在略显狭窄的马车内格外清晰：“你的眼睛藏不住事。”

　　 “既如此，殿下看出了什么？”他的目光深邃如海，却又似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躲闪。

　　祁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是顾峥，还是顾长留？”

　　就在此时，一只飞鸟扑棱着翅膀，惊慌失措地从车窗飞过，带起一阵疾风，短暂的惊扰过后，马车内陷入了沉寂。

　　顾峥淡淡地瞥了一眼后，支颐侧坐，语气像是在逗弄人：“殿下希望我是谁，我便是谁。”

　　他并未否认，那言外之意，已然不言而喻。

　　祁婉仿若被抽干了所有精力，虚弱地靠在马车的轿厢壁上，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去剖析那错综复杂的真相，暖炉的炽热让她的手泛起红晕，可这股暖意却无法抵达她冰冷彻骨的身躯。

　　她合上双眸，在半梦半醒间，意识如同轻烟般渐渐飘散，往昔的种种画面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闪现又消逝，不知过了多久，外界的喧嚣与纷扰似乎都渐渐远去……

　　**

　　马车一路疾驰，直至侯府门前，才长嘶一声，缓缓停住。

　　顾峥飞身而下，将她轻柔地揽入怀中，向内室匆匆走去。

　　“齐毅，速去找裴子禹。”

　　侯府的下人们见此情景，大气都不敢出，纷纷低头忙碌起来。

　　齐毅拱手道了句“是”，随后便迈着大步，匆匆离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风雪之中。

　　而顾峥口中提及的裴子禹，正是内务府总管裴庆丰的幼子裴昱，亦是云禾老医师唯一的衣钵传人。

　　云禾老医师与裴家乃是世交，情谊深厚，想当年，他对裴庆丰都未青眼相加，却独独看中了其最为顽皮淘气的幼子，还将一身医术倾囊相授。

　　虽说老医生已然辞世数载，可裴昱的医术放眼整个幽都，堪称翘楚，无人能够与之相媲美。

　　内室暖炉中的炭火烧得正旺，映照着四周的一切，仿佛为这冰天雪地中的一隅之地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纱。

　　明明是如此炽热的火焰，明明这暖烘烘的气息弥漫在房间的每一寸角落，可祁婉却仿若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身上的寒意依旧彻骨，好似被一层冰霜紧紧裹住。

　　朦胧中，她恍惚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动作轻缓且温柔。

　　就在他直起身子的瞬间，祁婉下意识地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从干涩的唇间艰难挤出几个破碎却满含恳切的字：“……别……别走……”

　　然而，还未等顾峥作出回应，一阵仓促零乱的脚步声就毫无征兆地打破了此刻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