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婉指尖轻轻攥紧了袖角,唇瓣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你知道她和楼云凤的事嘛?”
蔺桉雪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透着一丝惋惜:“我只晓得,当年沈伯伯对她用情至深,后来,先皇一道旨意,硬生生将人掳进了宫中。”
“沈伯伯当场触怒龙颜,被削了官爵贬去渝州。我幼时有幸瞧过他们的婚礼,那时楼姨披着绯红的嫁衣,静静立在廊下。那凤冠霞帔加身,将她映衬得宛如月光精心裁就的仙子,若换做是我,我也放不下。”
蔺桉雪的声线忽然低了下去,“只可惜,他们就这么离散了,甚至连个血脉都没能留下,沈伯伯长得是何等的英俊,楼姨又是那般倾世容光,不敢想他们的孩子会有多好看……”
祁婉闻言只扯出干涩的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子。
不知不觉间,已到客房门口。
蔺桉雪停下脚步,眸光在夜色里亮得真切:"笙笙,你需得记着,我也能做你的枪。往后不论何时,若有要我帮衬的地方,千万千万不能瞒着我。"
这话像团暖絮落进祁婉心尖,她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夜里风凉,仔细受了寒。”
蔺桉雪眼波流转,忽而弯起眼笑:"可别忘了带我去漉州!"
“明日我要率领人马赶赴昌黎,实在脱不开身。"祁婉指尖拂过门上铜环,"不过我答应你,等我回来,便即刻接你去漉州。”
"当真?"
"一言为定。"
祁婉的回应落得沉沉,待看着那抹倩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才抬手推开客房的木门。
烛火在屋内明明灭灭,将她的身影揉碎在斑驳的墙面上。
那道影子随着烛芯轻颤,在满室寂静里,竟显得格外伶仃。
祁婉缓缓走到桌前,将那枝红梅轻轻放在桌上。
她指尖摩挲过梅枝上未化的薄雪,那抹艳红在烛泪凝结的青瓷盏旁,像滴落在宣纸上的血痕。
或许是尝尽了离散的滋味,掌心的温度总怕握不住眼前的暖。
也或许,她这副身躯里流淌的血脉,注定要她做个无枝可依的游魂。
晨曦初绽,天色恰似宣纸洇开一抹鱼肚白。
祁婉早早起身,点齐人马,便欲往昌黎去。
当她迈出沈府门槛的那一刻,她忽然回首,就见蔺桉雪立在廊下。
风雪中,蔺桉雪奋力朝她挥手,清脆话语随风传来:"早去早回!"
祁婉微微颔首,而后翻身上马,那殷红色大氅如同一朵盛开的红梅,在马腹下旋出层层旖旎涟漪。
她勒住缰绳再次回望时,蔺桉雪的身影已融在灰白的雪幕里。
*
“跟我走!”
她猛地调转马头,马蹄重重落下,踏碎薄冰,那清脆声响瞬间惊起檐角栖息的宿鸟。
队伍行至岔路口时,祁婉骤然勒住缰绳。
“怎……怎么了,殿下?”
祁婉侧过眸子,目光如炬地看向他,“陆晨,你即刻率五十人,换上那周明礼部下的玄色甲胄。但凡瞧见往昌黎奔逃的灾民,便佯装驱赶之势。切记,要将人往正街驱赶。”
陆晨抱拳朗声道:“殿下放心,末将定叫满城百姓,骂他个狗血淋头!”
"你们越是蛮横跋扈,越能让百姓看清虞家草菅人命的嘴脸。"
祁婉反手拔出匕首划开酒囊,暗红酒液顺着鹿皮囊口泼在众人靴底,混着雪粒洇出斑驳痕迹:"这血渍掺着泥雪,才像从死人堆里踩出来的。"
"等你的那队人马将灾民逼到州府照壁下,”祁婉从马鞍侧摘下绘着并蒂梅的白旗,旗杆在风中发出清越的颤响:“我再带着这队人马从东街杀出。"
她用刀尖挑起旗角时,雪沫簌簌坠入猩红绣线,"刀要举得高,马蹄要踩得急,但记住——伤不了人的空劈才最响。"
陆晨按剑的手指骤然收紧:"殿下,您精心筹划这出戏码,若是得不到昌黎百姓的回应呢?"
"不会的,三年前虞沁颁行的税田令还记得吗?"她指尖碾过冰棱,寒芒在指腹凝成水珠,"如今尚有流民卖儿鬻女缴苛税,偏偏燕平的蝗灾骤起,而转运使又是虞家庶子的妻舅。”
风雪卷着她的话音扬起:"粮车只要进了昌黎地界,就必然会被调换,送往燕平的粮车里,怕只剩晒透的秕谷了。"
因此,燕平镇的百姓就算将她绑去换粮,换来的也不过是满车秕谷。而真正的赈灾粮早已在昌黎境内,被换成了箱箱锃亮的白银。
她要做的是借这苛政与天灾做引,将万千百姓积郁的怨火,在昌黎燃成燎原之势。
*
陆晨依照她的吩咐,率着人马渐行渐远,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昌黎的方向,陡然传来阵阵哭喊声。
那声音仿佛冲破了漫天阴霾,在呼啸的风雪中回荡。
雪愈发肆意地下着,纷纷扬扬,祁婉凝目眺望前方昌黎那错落有致的飞檐,良久,慢悠悠地抬起手,轻轻一挥。
转瞬之间,另一队人马如离弦之箭,策马扬鞭,气势汹汹地涌入城中。
在百姓们惊恐的呼声中,为首的将领高高扬起手中锦旗,声若洪钟地喊道:“我乃长公主麾下楼氏旧部!岂容尔等肆意欺压无辜百姓!”
此时,她身姿轻盈地翻身下马,独自一人静静伫立在城外。
漫天飞雪肆意飞舞,她看似平静地凝望着前方,可余光却在悄然留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世人皆懂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而此刻她被苏容视为这场棋局中的“王”,这般局势下,苏容岂会按兵不动?
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间尽是一片银白。在这雪幕之下,想要悄无声息地靠近,谈何容易。
不出所料,一阵细微的声响自背后传来,她知道,鱼儿上钩了。
几乎在声响传来的同时,一只强有力的手从她身后如迅猛伸出,那手来势汹汹,妄图瞬间将她牢牢控制。
然而,祁婉对此早有预料。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及她的刹那,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过那人的手,顺势将手中一直紧握着的金簪精准地抵在了那人的脖颈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微微眯起双眸:“带我去见苏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