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那人竟直直撞向她抵在他脖颈的金簪。
簪尖没入皮肉的闷响混着血珠溅落,祁婉垂眸看着抽搐的尸体,指尖金簪尚有余温。
祁婉:“……”
还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她抽回金簪,用帕子反复擦拭簪身血污,直到鎏金纹路重新映出冷光,才将染血的帕子掷在雪地里,提步踏入城门。
她逆着人群前行,殷红色的狐裘披风在身后猎猎翻飞。
不多时,前方涌来一群人,为首的几个面露凶光,手持长剑,“抓住她!”
“保护殿下!”
几个骁骑瞬间结成盾阵,刀光剑影中有人推她后背,“殿下,快走!”
祁婉道了句“多谢”,拧身闪入窄巷,耳后追兵的呼喝混着刀剑相击的锐响紧追不舍。
力竭之际,爬满野蔷薇的废弃宅院突然撞入视线。半朽的木门在风雪里吱呀摇晃,她撞开虚掩的门板,霉味与尘土气扑面而来——却见屋内暗影里,秕谷竟如山岳般堆至梁下,干瘪的谷粒间混着砂土,麻袋上还印着“燕平赈灾”的朱红戳记,分明是尚未启运的粮秣。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锦囊,随手塞了不少在锦囊中,而后侧过身躲在门后,屏住呼吸。
追兵果然冲入院落,铁甲靴踩碎残雪的声响在空庭回荡,她趁机贴着门缝溜出,朝相反方向狂奔。
她跑到颓墙下,扶着冻裂的土墙喘息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渐近的马蹄声碾碎薄冰。
她抬头望去,一队玄甲骑兵踏雪而来,为首之人正是苏容。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狐裘披风落满雪花,目光如冰锥刺来:“祁婉,昌黎如铁桶一般,你以为能逃到何处去?”
祁婉挺直身躯,毫不畏惧地回望着他:“苏容,你敢杀我?杀了我,天下悠悠之口,你担得起吗?”
苏容忽然笑起来,挥了挥手,身后的人马立刻将祁婉团团围住。
他手腕翻转,剑锋已贴上祁婉颈侧动脉,冰冷的触感让她颈侧汗毛倒竖:"那我不介意屠尽满城百姓,用他们的血为你祭旗。"
祁婉嗤笑道:“苏容,你要屠城?”
苏容忽而俯身,剑尖压得更沉,在她皮肤上碾出淡红血痕:“这么说吧,给你两条路——即刻收兵滚出昌黎,我赏你具全尸;若执意顽抗……那就带着你的楼家军一起葬身于此。殿下该清楚,这里是昌黎不是燕平。”
“向来只有我给别人指活路的份,何时轮到你给我指路?”她握紧袖中金簪,簪尖在袖底划出细响,“我来昌黎是为救灾民,你却私囤积秕谷逼死百姓,当这天下人都是睁眼瞎么?”
“别以为你那点伎俩我看不出来!”苏容眼神骤冷,“最后问一次,选哪条路?”
她突然笑起来,笑声在风雪里透着寒意:“苏容,你藏在这里的秕谷,可是打算等昌黎的百姓也断粮时'雪中送炭'?”
苏容握剑的手猛地一滞,未等他反应,祁婉猛地扬手,金簪划破空气直刺他握剑的手腕。
趁他侧身躲避的刹那,她旋身撞开身后骑兵抄起地上半燃的火折子,翻身滚入柴房。
角落的干草堆齐腰高,她摸出怀中火镰猛击火石,"噗"地窜起的火苗尚未稳定,追兵已踹得门板木屑飞溅。
祁婉抓起燃烧的草把掷向梁上的干草堆,火舌瞬间顺着干枯的藤蔓疯爬,浓烟裹着火星涌向连通粮仓的侧门。
"别让她跑了!"苏容挥剑劈开燃着的横梁,木屑混着火星溅落一地。
然而,她早一步踹开侧门冲进粮仓——千袋秕谷在偏殿内堆成小山,麻袋上"燕平赈灾"的朱印已被虫蛀得模糊。
第二枚火折子抛出的刹那,烈焰"轰"地腾起,将整座仓库烧得通明。
掺着沙土的秕谷在高温下噼啪爆响,焦糊味混着浓烟凝成黑障,甲士们被气浪逼得连退三步。
祁婉站在燃烧的谷堆旁,双手紧攥着燃着火的横梁,火光照亮她的脸颊,瞳孔里跳动的光比火焰更灼人:"你用这些秕谷克扣赈灾粮时,可曾想过昌黎百姓啃树皮的模样?"
她将横梁掷向最后一排谷袋的瞬间,整座粮仓瞬间化作火海,梁柱坍塌的轰鸣里,苏容的嘶吼穿透浓烟:"给我追!别让她活着!"
此话一出,她已撞破窗棂纵身跃出,可落地时脚踝却猛地一崴,她闷哼着踉跄起身时,甲士的刀光已劈到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劲风卷着雪沫袭来,她被猛地捞上马鞍。
撞进熟悉的玄色大氅时,对上顾峥沉如寒星的眼——他手中长剑尚滴着血,身后是冲天的火光与厮杀声浪。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勒转马头,马蹄踏碎满地火星,"先跟我走!"
*
他策马疾驰,尘土卷着碎草在马蹄下飞旋,不多时便已赶到州府门前。
顾峥翻身下马,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进怀里,径直往州府内院闯。
知州许文早被侍卫从被窝里拎出来,哆嗦着在穿堂风里候着——这耗子胆的文官前世纵容过多少事端,祁婉比谁都清楚。
他将祁婉往软榻上一放,墨色衣摆扫过青砖时带起霜气,头也不抬地冲许文甩出两个字:"伤药。”
许文激灵灵打个寒噤,慌忙踢打下人:"没听见侯爷吩咐?还不快去取库房里的金疮玉露散!"
祁婉撑着榻沿想坐起,却被顾峥按回锦垫。
她望着他腰间未卸的长剑,剑穗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渍:"你明目张胆地带我来这儿,你就不怕这老东西转头把我们卖给苏容?"
顾峥接过下人捧来的青瓷药瓶,指尖挑开木塞时溢出清苦药香。
他忽然抬眼剜向许文,那眼神冷得像腊月寒冰:"他敢?"
话音未落,许文已扑通跪坐在地,磕头声震得青砖发颤。
"州府上下早换成了我的人,他出不去,旁的人也进不来。”
顾峥垂眸,指尖碾开伤药,膏体的清凉混着他掌心的温度,在她脚腕间的红肿处晕开,“疼么?”
“疼。”
她话音刚落,便见他抹药的动作骤然放轻,指腹在伤处碾出细碎的药沫,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药香混着他身上未散的风尘味,在屋里漫开一道温凉的气息。
"你可知我从渝州快马加鞭三日,"他忽然顿住动作,指腹摩挲着她腕骨凸起的弧度,"回来望见柳庄院里那座新碑时,有多害怕吗?"
“但凡我晚到半柱香——”喉结滚动间,未说完的话哽在喉间,化作一声极轻的颤音,“你让我去何处寻你?难道要我再来一个轮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