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程鑫第一次把刘耀文扛在肩上时,少年刚满十三岁,体重轻得像团棉花。夏日的阳光把练习室的地板晒得发烫,刘耀文叼着根绿豆冰棍,含糊不清地喊“丁哥再高点”,冰水滴在丁程鑫的后颈,凉得他猛地抖了一下。
“再闹就把你扔下去喂蚊子。”丁程鑫故意颠了颠肩膀,却在刘耀文惊呼着抱住他脖子时,悄悄用手托住少年的膝盖。镜子里映出两个交叠的影子,刘耀文举着快融化的冰棍比耶,冰棍水顺着他的手腕流进丁程鑫的衣领,甜丝丝的凉意里混着少年人特有的奶香。
那时候刘耀文总爱黏着他,练舞时抢他的镜子位置,吃饭时扒拉他碗里的肉,连睡觉都要偷偷溜进他的被窝,把冰凉的脚贴在他小腿上。丁程鑫嘴上嫌他烦,却总在他被舞蹈老师批评时,偷偷塞颗糖到他手心;在他练到低血糖头晕时,背着他往医务室跑,校服后背被少年的呼吸濡得温热。
有次团体舞台彩排,刘耀文的麦突然出了问题,副歌部分的高音没传出去。下台后他红着眼圈蹲在角落,丁程鑫走过去,把自己的备用麦塞进他手里:“拿着,等会儿正式演出用这个,就当是丁哥给你的护身符。”刘耀文抬头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死死攥着麦说“丁哥我一定不会搞砸”,那模样像只受了委屈却强撑着的小狼崽。
演出结束后,刘耀文抱着奖杯扑进他怀里,汗水混着泪水蹭了他一肩膀。“丁哥你看!”少年举着奖杯晃,“我们做到了!”丁程鑫笑着揉他的头发,却在触到他后颈的伤时顿住——是刚才下台时太急,撞到台阶蹭破的皮,血珠黏在衣领上,像朵没开好的小红花。
他拉着刘耀文去处理伤口,酒精棉擦过皮肤时,少年疼得嘶嘶抽气,却攥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丁哥,”刘耀文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等我长大了,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丁程鑫当时正低头拆纱布,闻言笑出声:“小屁孩知道什么叫保护?”话没说完,就被少年突然抱住腰,下巴磕在他背上,闷闷的声音透过布料传过来:“就是以后有虫子我帮你打,有黑粉我帮你骂,你不想做的事,我都替你做。”
那之后刘耀文真的像棵被催着长的树,个子蹿得飞快,没过两年就比丁程鑫高出半头。再练托举动作时,换成刘耀文稳稳托着他,手掌宽大有力,能轻松把他举过头顶。丁程鑫悬在半空时,总能看见少年绷紧的下颌线,和当年那个举着冰棍的小孩判若两人,却在他落地时,下意识伸手扶他后腰,眼里的紧张和当年如出一辙。
变故是从那次海外巡演开始的。公司突然宣布调整分组,丁程鑫被安排去影视部深耕,刘耀文则留在音乐组专注舞台。消息公布那天,刘耀文在练习室砸了水杯,玻璃碎片溅到丁程鑫手背,他却像没看见似的,红着眼问“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是公司的决定。”丁程鑫按住他捏紧的拳头,掌心被他指甲掐得生疼,“我们还是一个团,只是……”
“只是不能再一起练舞了,不能再共用一个化妆间了,不能再……”刘耀文猛地抽回手,转身撞开练习室的门,背影在走廊尽头缩成个倔强的小点。丁程鑫看着手背上渗血的伤口,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少年也是这样红着眼圈,却把流血的手指藏在身后,怕他担心。
分开后的日子像被调慢了倍速。丁程鑫泡在剧组里,对着剧本揣摩角色时,总会想起刘耀文练rap时咬字的模样;刘耀文在舞台上唱到高音时,耳机里突然窜出的和声,总让他下意识往侧台看,却再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们在公司走廊偶遇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遇见也只是匆匆点头。丁程鑫听说刘耀文把他送的备用麦锁进了抽屉,听说他在采访里被问到“最感谢的人”时,沉默了半分钟说“没有”,听说他新写的歌词里有句“融化的冰棍,没人记得甜味”。
直到那年团综录制,节目组把他们塞进当年的练习室。镜子上还贴着刘耀文画的幼稚涂鸦,墙角堆着丁程鑫没带走的舞蹈鞋。刘耀文站在镜子前,忽然说:“丁哥,我们再跳次《狼少年》吧。”
音乐响起时,丁程鑫才发现彼此的节奏早就错开了。刘耀文的动作更刚劲,他的舞步却添了几分影视角色的柔,当年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托举,如今竟卡得磕磕绊绊。刘耀文托着他的腰时,手明显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放他落地时力道没控制好,丁程鑫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到把杆,疼得闷哼出声。
“对不起。”刘耀文立刻伸手想扶,却在触到他衣角时猛地收回手,指尖蜷缩着,像碰了烫的东西。
丁程鑫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想起少年第一次成功托举他时,也是这样红着脸,却得意地扬起下巴说“丁哥你看我厉害吧”。时光好像绕了个圈,又回到原点,只是当年的小狼崽长大了,学会了把在意藏在冷漠里,把想念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录制结束后,刘耀文在门口叫住他:“丁哥,这个给你。”是支绿豆冰棍,包装袋上凝着水珠,和当年那根一模一样。
丁程鑫接过时,冰棍已经开始融化,甜水顺着指缝往下滴。他忽然想起十三岁的刘耀文趴在他背上,冰棍水滴进他衣领,少年笑着说“丁哥你的背好暖和”。那时候的夏天好像特别长,冰棍融化得特别慢,他们有大把时间耗在练习室,把日子过得像颗永远甜滋滋的糖。
“谢谢。”丁程鑫咬了口冰棍,冰凉的甜意漫开,却压不住喉咙的涩。他看着刘耀文转身离开的背影,个子高得要微微低头才能穿过门框,再也不是那个能被他轻易扛在肩上的小孩了。
走到楼下时,冰棍已经化得只剩根木棍。丁程鑫把木棍扔进垃圾桶,看它滚进阴影里,像段被丢弃的时光。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刘耀文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练习室的镜子前,放着两根融化的冰棍,包装袋上的水珠晕开,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像两滴没敢落下的眼泪。
丁程鑫站在原地,看着那条消息慢慢被新的通知覆盖,直到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模糊的脸。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就像夏天的冰棍,握得再紧也会融化,甜过,凉过,最后只剩根光秃秃的木棍,提醒你曾经有过那么好的夏天,却再也回不去了。
丁程鑫捏着那根光秃秃的木棍站了很久,直到晚风吹散了指尖最后一点凉意。练习室的灯还亮着,透过窗户能看见刘耀文的影子——他正弯腰捡刚才被碰倒的舞蹈把杆,动作比以前沉稳了太多,肩胛骨在黑色T恤下若隐若现,再也不是那个会因为搬不动瑜伽球而气鼓鼓跺脚的小孩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刘耀文。点开是段语音,背景里有练习室的回声,少年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没掩饰好的沙哑:“刚在抽屉里翻到这个,你当年送我的备用麦,电池早就没电了。”丁程鑫把手机贴在耳边,能听见轻微的电流声,像极了很多年前,他们偷偷躲在楼梯间分享一副耳机时,耳机线接触不良的杂音。
他想起那支麦的来历。当时刘耀文第一次单独上舞台,紧张到在后台发抖,攥着话筒的手全是汗。丁程鑫把自己用了两年的备用麦塞给他,麦身上还留着他按惯了的凹槽:“拿着,这麦认主,你对着它唱,就像我在旁边给你和声。”那天刘耀文的舞台格外稳,下台时举着麦冲他笑,虎牙闪得像藏了星星。
后来那支麦成了他们的秘密。刘耀文总说它有魔力,练歌时必须用它,连睡觉都要放在枕头边。丁程鑫撞见他好几次对着麦自言自语,凑近了听,全是些傻话:“麦啊麦,你说丁哥今天会不会夸我舞步进步了?”“麦啊麦,丁哥好像生我气了,我该不该去道歉?”
丁程鑫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才敲出三个字:“还在啊。”发送键刚按下去,那边就秒回了个“嗯”,紧接着又是一条:“你当年说,它能替你陪着我。”
这句话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丁程鑫心里。他忽然想起分开那天,刘耀文把麦摔在地上,塑料外壳裂了道缝。当时他以为少年是恨极了,现在才后知后觉——那哪是恨,分明是怕,怕这唯一的念想也留不住。
夜风卷着桂花味飘过来,丁程鑫深吸一口气,转身往练习室走。推开门时,刘耀文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那支旧麦,指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裂缝,侧脸在顶灯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软,褪去了舞台上的锋利。
“还能修吗?”丁程鑫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麦身的漆掉了大半,按键也松了,确实旧得不像样。
刘耀文抬头时,眼里还带着点没藏好的茫然,像迷路的小狗:“不知道,试了好几个电池都没反应。”他把麦递过来,指尖碰到丁程鑫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可能……它也知道,不用再替你陪我了。”
丁程鑫捏着那支麦,指腹蹭过裂缝处凹凸的塑料,忽然笑了:“傻样,等着。”他起身翻出工具箱——那是他当年留在练习室的,螺丝刀上还缠着半截蓝胶带,是刘耀文当年调皮贴上去的。
拆开麦壳时,里面的线路板都氧化成了绿色,像蒙着层旧时光的锈。刘耀文凑过来看,呼吸扫过丁程鑫的耳廓,带着点薄荷糖的清凉:“还能行吗?不行就算了……”
“闭嘴。”丁程鑫头也没抬,手里的烙铁滋滋响,“你丁哥当年可是能把你摔散架的机器人模型拼回去的人。”
刘耀文没再说话,就蹲在旁边看。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挤在一起的剪影画。丁程鑫专注地焊着断线,忽然感觉手背被轻轻碰了一下,低头看见刘耀文正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替他拂掉落在手背上的焊锡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好了。”一个小时后,丁程鑫把装好的麦递给他。刘耀文接过去时手都在抖,按开开关,麦身亮起微弱的红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居然真的能用。
“丁哥……”刘耀文的声音有点哽咽,却又强装镇定地清了清嗓子,“谢了啊。”
丁程鑫拍了拍他的肩,才发现少年已经比他高出一个头了,肩膀宽得能稳稳接住所有风雨。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刘耀文也是这样红着眼圈,却梗着脖子说“我才没哭”,那时候他还能揉揉对方的头发,现在却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走了。”丁程鑫起身时,后腰的钝痛又冒了上来,是下午撞到把杆的地方。他没吭声,却在转身时被刘耀文拉住了胳膊。
“我送你。”少年的声音不容置疑,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工具箱,“你后腰红了一大片,别逞强。”
丁程鑫愣了愣,才想起下午撞到时,刘耀文虽然没说什么,却一直盯着他的后腰看。原来他什么都看见了,只是把关心藏得那么深。
夜风更凉了,刘耀文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不由分说披在丁程鑫肩上。外套上还带着少年的体温,混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和当年他偷偷塞进丁程鑫书包里的卫衣一个味道。
“丁哥,”走到楼下时,刘耀文忽然开口,“明年……明年生日,我们还来练习室吧。我把《狼少年》重新编一下,这次一定能跳好。”
丁程鑫看着他眼里的光,像看到了当年那个举着冰棍的少年。他想说“好啊”,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再说吧,明年的事,谁说得准呢。”
刘耀文眼里的光暗了暗,却还是扯出个笑:“也是。”他挠了挠头,“那……麦我先替你收着,等你想唱了,随时来找我。”
丁程鑫点点头,转身要走,又被拉住。刘耀文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给他,是颗用锡纸包着的糖,剥开一看,是橘子味的硬糖,糖纸皱巴巴的,像揣了很久。
“刚才在抽屉里找到的,”少年挠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是你以前总给我吃的那种。”
丁程鑫把糖放进嘴里,甜味慢慢在舌尖散开,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他抬头想再说点什么,却见刘耀文已经转身往回走,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双手插在口袋里,肩膀微微耸着,像有什么东西压着。
走到路口时,丁程鑫回头望了一眼,练习室的灯还亮着,刘耀文应该还在里面。他忽然想起刚才拆开麦壳时,看到里面贴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是刘耀文稚嫩的字迹:“丁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字迹被岁月浸得有些模糊,却看得出发誓时的认真。
嘴里的糖渐渐化完了,只剩淡淡的橘子味。丁程鑫把糖纸叠成小小的方块,塞进钱包里。他知道,刘耀文说的“重新编舞”不过是个借口,少年只是想找个理由,留住点什么。可有些东西就像这颗糖,再甜也有化完的时候,再想念,也回不到当初含在嘴里的温度了。
手机又震了,是刘耀文发来的:“糖甜吗?”
丁程鑫看着屏幕,手指悬了很久,终于还是按灭了手机。夜风掀起他肩上的外套,带着少年的体温,却再也暖不透心里那点空落落的凉。有些告别,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的争吵,而是像这样,明明还能说上话,明明还在同一个城市,却清楚地知道,那个一起啃冰棍、一起练舞、一起把秘密藏在麦壳里的夏天,是真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