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然最终还是回了药铺。
她把罗盘锁进抽屉时，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冷的铜面。窗外的月光斜斜照进来，在药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急诊室天花板上晃动的灯光。
“真不去？”王都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手里提着个包袱，“我备了些干粮和火把，天亮出发，傍晚就能到观星台。”
凌然摇摇头，从药箱里翻出白天晒好的蒲公英：“那妇人还得换药，脚夫的腿也该拆线了。”她顿了顿，“再说，罗盘的指针说不定只是巧合。”
王都头没再劝，把包袱放在柜台上：“我让人盯着邙山了，有动静会来报。你……想通了随时找我。”
他转身要走时，凌然忽然开口：“三十年前那个怪人，你查到他叫什么吗？”
“卷宗里只记着姓秦，”王都头的脚步顿了顿，“据说他看病从不收钱，只问人要各地的奇花异草。”
凌然心里一动。
接下来的几天，药铺的生意格外好。被救的妇人带着少年送来一篮鸡蛋，脚夫扛来半袋米，连张大户都派人送了两匹布，说是“谢凌大夫上次手下留情”。凌然把这些东西分了些给附近的穷苦人家，剩下的便堆在药铺角落，渐渐堆出了生活的暖意。
只是她总忍不住摸向抽屉里的罗盘。有时看病看到一半，会突然想起那指向正西的指针；夜里被噩梦惊醒，耳边似乎还响着医院的呼叫铃。
第五天傍晚，王都头带来了消息。
“观星台塌了大半，”他风尘仆仆地走进药铺，脸上沾着泥土，“但在废墟里找到了这个。”
他摊开手心，是枚锈迹斑斑的铜针，针尾刻着个模糊的“秦”字。
凌然的呼吸骤然停了。这铜针的材质、做工，竟和她那罗盘的指针如出一辙。
“还有这个。”王都头又拿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些奇怪的符号，“在石壁上拓下来的，看着像你们那边的字？”
凌然凑近一看，心脏猛地狂跳——那不是符号，是化学方程式。虽然有些潦草，但她一眼就认出，是制备消毒用的酒精的反应式。
“这是……”她指尖发颤，“这是治病用的。”
王都头眼睛亮了：“这么说，那姓秦的真是你同乡？”
“是同行。”凌然纠正道，忽然抓起药箱，“我要去邙山。”
赶到观星台时，天已经黑透了。坍塌的石块间长满了齐腰的野草，月光洒在断壁残垣上，泛着惨白的光。
“这边。”王都头举着火把在前头引路，火把的光晕里，能看到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凌然走上前，指尖抚过那些刻痕。有的是草药图谱，有的是穴位标注，甚至还有几行用简体字写的备注：“青蒿能退烧，需绞汁”“针刺人中可救窒息”……
这些字迹苍劲有力，却在结尾处突然变得潦草，像是写得很急。最后一行字只刻了一半：“罗盘需血引，时空裂隙在——”
“在什么？”王都头追问。
凌然没说话，目光落在石壁角落的一处凹陷里。那凹陷的形状，正好能放下她那枚罗盘。她从怀里掏出罗盘放进去，大小分毫不差。
就在罗盘嵌入凹陷的瞬间，周围突然刮起一阵狂风，火把的火苗剧烈摇晃。石壁上的刻痕开始发出微弱的金光，那些化学方程式、草药图谱像是活了过来，在光晕里缓缓流动。
凌然的耳边再次响起声音，这次不再是模糊的片段，而是清晰的对话。
“秦大夫，这铁圈圈真能听见肺里的声音？”是个苍老的女声。
“当然，它叫听诊器。等我找到回去的路，就带你们见识更多宝贝。”这声音沉稳有力，带着笑意。
“您真要走？汴京城离不开您啊……”
“我女儿还在现代等着我呢。再说，时空裂隙每三十年才出现一次，我必须抓住机会……”
声音越来越远，金光渐渐褪去。罗盘的指针再次剧烈颤动，指向天空的某一处。凌然抬头，只见那里的星辰排列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像极了她穿越那天夜里的星空。
“三十年一次……”王都头喃喃道，“你穿越过来，正好是三十年后。”
凌然的心沉了下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罗盘会突然异动——因为时空裂隙快要出现了。
“裂隙什么时候会打开？”她问。
王都头看着星辰的排列：“按老黄历算，三天后是月圆之夜，正好是三十年一轮的‘星轨交汇’。”
三天。
凌然握紧了罗盘。回去的机会近在眼前，可她看着石壁上那些“青蒿退烧”“针刺救人”的刻痕，心里那杆秤彻底失衡了。
那个姓秦的医生，最终是回去了，还是留在了这里？他留下的这些医术，救了多少人？
“我们回去吧。”凌然突然说。
王都头有些意外，却还是点了点头。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野草被踩得沙沙作响，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难以抉择的路。
快到城门口时，凌然忽然停下脚步：“王都头，你说，那个姓秦的医生，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在回去和留下之间犹豫过？”
王都头想了想：“不知道。但他留下的那些法子，救了不少人。”
凌然看着城门内透出的点点灯火，那里有等着她换药的妇人，有需要拆线的脚夫，有越来越多脚夫，有越来越多相信“凌大夫”的百姓。
她忽然笑了笑，加快了脚步：“回去吧，药铺的门还没锁呢”
。”
她没说自己的决定，但王都头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了然。
三天后的月圆之夜，凌然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没人知道。但此刻的汴京城西，“凌记药铺”的灯笼依旧亮着，在夜色里温暖而坚定，像一盏不会熄灭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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