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日子过得飞快,又慢得像熬了半载。
药铺的门槛几乎被踏平了。脚夫拆了线,走路稳当得能扛两袋米,临走时红着眼圈塞来块刚烙的麦饼;那妇人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带了自家酿的酸梅汤,说给凌大夫解解暑气;连张大户家的小孙子生了疹子,也巴巴地把人请过去,再不敢摆半分架子。
凌然忙得脚不沾地,却总在转身时,下意识摸向怀里的罗盘。铜面被体温焐得温热,指针却比往日更沉,安安静静地指着西方,像在等一个答案。
王都头每天都会来转一圈,有时带些新鲜的草药,有时只站在门口看两眼,什么也不说。直到月圆前夜,他才把一叠誊抄好的纸放在柜台上:“这是我让人把石壁上的刻痕都拓下来了,你收着。”
凌然翻开看,字迹虽不如石壁上的苍劲,却一笔一划极认真,连那些简体字的备注都特意用小楷标了注解。她指尖拂过“青蒿绞汁”那行,喉头有些发紧:“多谢。”
“该谢的是你。”王都头看着药架上摆得整整齐齐的药罐,“这几天汴京城的大夫都在问‘凌大夫的法子’,你教他们的退烧方,已经救了好几个孩子。”
凌然没接话,只是把纸仔细折好,塞进药箱最底层。
月圆之夜来得悄无声息。
晚饭时,凌然煮了碗面,多加了个荷包蛋,刚端上桌,就见窗外的月光突然亮得晃眼——一轮圆月悬在天上,清辉泼了满地,连药铺的青砖地都泛着银白。
罗盘在怀里轻轻震动起来。
她放下筷子,走到门口。王都头就站在对面的老槐树下,手里提着盏灯笼,灯笼上没写字,却照得他的影子稳稳落在地上。
“要去观星台吗?”他问,声音在月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凌然摸了摸怀里的罗盘,指针在发烫,像是在催她走。她仿佛能听见三十年前那个姓秦的医生的声音,听见他说“女儿还在现代等着我”,听见他说“时空裂隙每三十年才一次”。
回去。回到有急诊室、有听诊器、有消毒水味道的地方。回到属于她的世界。
可脚刚迈出半步,又顿住了。
她想起那个送麦饼的脚夫,想起递酸梅汤的妇人,想起张大户家小孙子疹子退了后,扯着她衣角奶声奶气说“谢谢凌大夫”。想起石壁上那些没刻完的字,想起秦医生留下的那些救命的法子——他最终没写完回去的路,或许不是来不及,是改了主意?
“不去了。”
凌然的声音很轻,却说得格外清楚。她转身回了药铺,从抽屉里拿出那枚锈迹斑斑的铜针——王都头从观星台带回来的那枚,和罗盘指针一模一样的铜针。
她把铜针轻轻放在柜台中央,又取了张纸,研墨提笔。月光透过窗棂落在纸上,她写下一行字:“青蒿需绞汁,忌久煮;针刺人中时,需向斜上方用力……”
写着写着,听见门口有动静。回头看,王都头站在门口,灯笼放在脚边,眼里带着笑。
“不回去了?”
凌然放下笔,拿起铜针,对着月光看。铜针上的“秦”字虽锈迹斑斑,却依旧清晰。她笑了笑:“回去的路,或许本就不是唯一的路。”
话音刚落,怀里的罗盘突然轻轻“嗡”了一声。她低头看,原本指向西方的指针,竟缓缓转了方向,最终稳稳地指向了药铺深处——那里摆着她的药箱,堆着百姓送来的米和布,透着烟火气的暖。
王都头拿起柜台的灯笼,挑亮了灯芯:“我让人把观星台的石壁再好好护着,以后若有懂这些的人来,也算留个念想。”
“好。”凌然点头,走到药架前,拿出几味草药,“明天张大户家的小孙子该复诊了,我得把药配好。”
两人再没提“时空裂隙”,也没说“回去”。药铺里的灯亮着,月光从窗外涌进来,和灯光混在一起,暖融融地裹着屋里的人、药罐、纸笔,还有那枚终于安稳下来的罗盘。
夜渐渐深了,汴京城的鼾声从城墙内漫出来,和着药草的香。凌然坐在柜台后,借着月光整理药方,忽然觉得,或许很多年前的月圆夜,那个姓秦的医生,也是这样坐在某处,写下那些救命的法子。
回去的路或许错过了,但留下的路,正长着呢。
药铺的灯笼在月色里轻轻晃着,亮得坚定。这一夜,没人知道汴京城西的药铺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一早,凌大夫又准时开了门,药架上的药配得整整齐齐,连笑容都比往日更暖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