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言的状态，肉眼可见地跌入了谷底。
他的脸色不再是普通的苍白，而是一种泛着青灰的疲惫，眼下的乌黑浓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上课时，他依旧坐得笔直，但眼神涣散，笔尖长时间停留在同一位置不动。偶尔，他会无意识地用手紧紧按住胃部，眉头锁死，仿佛在抵抗一阵阵翻涌的不适。
就连最粗线条的叶鹿洁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小声问云初：“云初，陆星言他没事吧？看起来好吓人。”
云初没有回答。她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陆星言周身那深蓝色的气场，此刻变得极其紊乱、稀薄，边缘处甚至开始泛起代表衰竭与痛苦的灰败色斑。那股压抑的能量不再仅仅是内敛，而是像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随时可能彻底崩断。
她想起之前尝到的、他点心中那“怀念的苦涩”和“药味”。联想到他此刻的身体状态和精神萎靡，一个猜测在她心中形成。
午休时分，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陆星言正强打着精神，试图攻克一道物理难题，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额角的虚汗出卖了他。
云初放下手中把玩的古币，转过头，平静地看向他，声音没有任何迂回，直接切入核心：
“陆星言，你母亲的情况，是不是恶化了？你需要帮助。”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关心。这是在陆星言精心构筑的、隔绝外界的所有防御工事上，用最精准的攻城锤，发起的直击要害的轰击。
陆星言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住，然后猛地一颤！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滚落到地上。
他抬起头，看向云初，那双灰色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被看穿的极致慌乱，随即涌上的是巨大的、无处遁形的难堪与愤怒。他最深的恐惧，最不愿为人知的软肋，他苦苦支撑、试图独自吞咽的所有苦楚，就这样被她如此直白、如此轻易地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侵犯的尖锐，“你懂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死死地瞪着云初，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濒死的鱼。所有压抑的情绪——对母亲病情的担忧，对自身无力的痛恨，对未来的恐惧，以及此刻被彻底撕开伪装的羞愤——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我的事……不用你管！”他几乎是低吼出这句话，然后抓起书包，踉跄着冲出了教室，将云初和那片令人窒息的安静甩在身后。
从那天起，陆星言开始了对云初长达一周的、彻底的冷处理。不看她，不跟她说话，甚至刻意调整了坐姿，避免任何可能的接触。他将自己缩进了一个更厚、更冷的壳里。
云初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依旧每天安静地来，安静地走，仿佛无事发生。她的直接源于她的认知模式，她看到了问题，便指出问题，至于对方是否接受，并非她所能控制。
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了苏晓锦和叶鹿洁耳朵里。
“什么？云初你也是！哪有那么直接问人家家里事的！”叶鹿洁觉得云初的方法欠妥，但也理解陆星言的反应。
苏晓锦却彻底炸了毛。
在她看来，云初虽然方式不对，但初衷是好的，是关心。而陆星言这种一声不吭、甩脸子、搞冷暴力的行为，简直是不可理喻！尤其是联想到陆星言那冷冰冰的性格，她更是为云初感到不值。
于是，在一个课间，苏晓锦气势汹汹地找到了独自在走廊尽头透气的陆星言。
“陆星言！你什么意思？！”苏晓锦劈头盖脸地质问，“云初她只是关心你！你至于这样吗？一个星期了！一句话都不说！你以为你是谁啊！”
陆星言本就心情极差，精神濒临崩溃，被苏晓锦这么一闹，更是烦躁到了极点。他抬起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灰色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与讥诮，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毒刺的语气反唇相讥：
“关心？像她那样，把别人的伤口撕开来，就叫关心？还是像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跑来大呼小叫，就叫关心？你们占卜社的人，是不是都这么自以为是？”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苏晓锦心里。她本来就对陆星言有点发怵，此刻被他这么一呛，又气又委屈，脸瞬间涨得通红，声音都带了哭腔：
“你混蛋！我们……我们只是不想看你一个人硬撑！你以为我们都看不出来你很难受吗？！云初她只是……只是不会说好听话而已！”
“我不需要！”陆星言低吼，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被疲惫和压力燃烧殆尽，“我不需要你们的怜悯！更不需要那种……那种被人看透一切的‘关心’！滚开！”
“你——！”苏晓锦气得浑身发抖，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样吼过，尤其是被一个她其实心里有点害怕、又觉得他可怜的人这样对待。极度的愤怒、委屈和一种被辜负的失望交织在一起，让她失去了理智。
她猛地扬起手——
啪！
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陆星言苍白的左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晓锦的手还僵在半空，她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了。
刚刚赶到的叶鹿洁目睹了这一幕，惊愕地捂住了嘴。
陆星言偏着头，左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他没有用手去捂，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回头，用那双死水般沉寂、却仿佛蕴含着风暴的灰色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苏晓锦。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荒凉。
苏晓锦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陆星言什么也没说。他收回目光，仿佛刚才那一巴掌只是拂过脸颊的微风。他默默地拾起掉在地上的书包，转身，一步一步，僵硬地离开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留下苏晓锦在原地啜泣，叶鹿洁手足无措地安慰，以及闻讯赶来、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切的云初。
冲突，以最激烈的方式爆发，却以一片死寂般的冰冷收场。
【本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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