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未央宫阙，权倾一时。
而今，长夜未央，人，已不再。
------
殡仪馆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消毒水也压不住的、冰冷的蜡油和香烛混合的气味。寂静被放大，每一个细微的声响——工作人员轻缓的脚步声，远处隐约的啜泣——都像针一样扎在娇未的神经上。
她独自一人，坐在长椅的边缘，背脊挺得笔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有垮下去。手里捏着一只男士腕表，是阿强的。表盘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秒针早已停摆，固执地停留在某个永恒的时刻。表带内侧，还残留着一点他皮肤的触感，和一丝早已干涸的、不甚明显的血迹。
工作人员递过来表格，声音温和而程式化：“女士，请确认一下逝者的基本信息，以及……骨灰盒的材质和样式。”
娇未的目光落在“与逝者关系”那一栏。她的指尖冰凉，悬在那里，久久无法落下。女朋友？未婚妻？似乎都不够，都无法定义他们之间那浓稠到化不开的、融入了骨血的习惯与依赖。最终，她只是颤抖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关系？空着吧。世间万语，都道不尽那份独一无二。
选骨灰盒的时候，她走过一排排冰冷的大理石、沉木、玉石。最终，却选了一个最简单、最不起眼的白色瓷罐，上面没有任何雕饰，干净得像他看她时，那双从不掺杂质眼睛。
“阿强……”她对着那空荡荡的、尚未放入任何东西的瓷罐，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以前总说我眼光挑剔，什么都选最贵的……这次，这个好不好？朴素一点，你大概……也不会嫌我乱花钱了。”
没有回应。只有空旷房间里的回音，嘲笑着她的自言自语。
她记得他第一次笨拙地给她剥虾，弄得满手油光，却把最完整的一只放进她碗里。
记得她发脾气时，他只会搓着手，围着她转，一遍遍说“小未，别气，都是我不好”。
记得他偷偷量了她手指的尺寸，定制了戒指，藏在口袋里，准备在她生日时给她惊喜，那戒指的款式，她后来在收拾他遗物时才发现，简单，戒环却缀满了细碎的蓝钻，像他承诺过的，要给她摘的星空。
“你说要带我去看极光的……”她对着瓷罐，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砸落在光洁的瓷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骗子。”
工作人员送来一个密封的塑料袋，里面是他最后的随身物品。一部屏幕碎裂、被火烧得变形的手机，一枚被高温熔得有些扭曲的金属袖扣，还有一小块从他破烂衣物上剪下来的、焦黑的布料。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变形的手机，仿佛还能感受到最后时刻，他紧紧握着它，或许是想给她打最后一个电话，又或许，只是想再看一眼屏幕上她的笑颜。
她试着按下开机键，毫无反应。它和他的主人一样，永远地沉睡了。
就在这时，一只小小的麻雀，不知从哪个通风口飞了进来，扑棱着翅膀，落在了她面前的桌上。它歪着头，黑豆似的眼睛看着她，然后轻轻跳到了她握着那只破碎手机的手边，用小喙啄了啄她冰凉的手指。
一股熟悉的、无形的暖意再次包裹了她，很淡，却真实存在。她仿佛感觉到那个熟悉的人，就站在她身后，用她看不见的手臂，轻轻环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阿强……”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空无一物的身侧，脸上却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来了……你看，我都安排好了……我没哭……我很坚强……”
她像是在对空气汇报，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故作轻松。
一旁的工作人员见状，默默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怜悯，悄然退了出去，将这最后的、属于他们的空间，留给了这个对着空气说话，显然悲伤过度的女孩。
娇未不再压抑，她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那冰冷的白色瓷罐，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
“你怎么……就舍得丢下我一个人……”
“以后……谁给我剥虾……谁在我害怕的时候……抱住我……”
“阿强……我疼……我好疼啊……”
那只麻雀安静地陪着她，许久，才振翅飞走，消失在窗外的光亮里。
环抱着她的暖意，也如同退潮般，一点点消散。
娇未知道，他走了。这一次，是真的走了。
她慢慢直起身，用袖子狠狠擦掉脸上的泪痕。拿起那只白色的瓷罐，抱在怀里，很轻，却又重得让她几乎直不起腰。
她一步步走出殡仪馆，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小小的瓷罐，仿佛抱着他留下的、全部的重量，和她后半生，再也无法放下的荒凉。
从此人间，再无那个会叫她小未，会为她撑起一片天的权强。
只剩一个名叫娇未的女子，抱着一个冰冷的瓷罐，走向没有他的，漫长余生。
【番外 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