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陆星言用两个词总结他过去十七年的人生,那大概是“孤独”和“等待”。他习惯了。所以,当他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在占卜社活动室装作不经意地发出“周末……我家,没人。可以……过来。”的邀请时,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全员沉默,或者干脆被夏岳用一句“啊,要给我家狗梳毛”无情拒绝。
然而,世界跟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哇!可以去陆星言家玩吗?太好啦!”叶鹿洁第一个跳起来,眼睛亮得像星星,仿佛不是去一栋偏僻的别墅,而是去迪士尼。
苏晓锦矜持地捋了捋头发:“嗯,我看看档期……好吧,本小姐勉为其难去视察一下。”
云初安静地点了点头。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夏岳身上。她正用笔帽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课本,闻言抬起头,扶了扶蓝框眼镜,嘴角勾起那种陆星言最熟悉的、让他心跳失序的调侃弧度:“行啊,正好去看看是什么样的风水宝地,能养出你这么个别扭的家伙。”
陆星言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差点罢工。他强压下嘴角试图上扬的冲动,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头假装整理根本不需要整理的书包带子。他们……都答应了。
接下来的一周,陆星言活在一个不真实的粉色泡泡里。他甚至破天荒地指挥管家把家里从上到下打扫了一遍,还对着镜子练习了不下十次“欢迎,随便坐”的表情——结果都以失败告终,怎么看都像被绑架了。
周末清晨,他起得比闹钟还早。坐在空旷得可以踢足球的客厅里,听着落地钟秒针“咔哒、咔哒”的走动声,第一次觉得这声音如此悦耳。
然后,手机响了。
是苏晓锦。背景音嘈杂:“陆星言对不起啊!我妹妹突然发烧了,爸妈都不在,我得陪她去医院!下次一定去!”
粉色泡泡“啪”地破了一个。
紧接着,云初的短信进来了,言简意赅:「白桦祭日,需远行。」
泡泡又破一个。
陆星言看着手机屏幕,深吸一口气。没关系,还有两个。叶鹿洁肯定会来,而夏岳……一想到夏岳要来,某种隐秘的、带着点得意的情绪就开始冒泡。这偌大的、冰冷的房子,终于要迎来那个最能搅动风云的人了。
他甚至想象了一下夏岳看到他书架上那些晦涩专业书时可能露出的表情。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响起。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心头猛地一紧。
他接起电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喂?”
“喂,陆星言啊,”夏岳的声音传来,背景是小孩震耳欲聋的哭嚎和一个中年男人的粗声催促,她那头似乎兵荒马乱,“对不起对不起!我二舅,就那个周扒皮,突然杀到我家,把他那个数学考28分的宝贝儿子塞给我,让我今天必须给他恶补到及格线!我他妈……我现在自身难保!”
陆星言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冷了下去。电话那头,夏岳还在喋喋不休地控诉她二舅的“暴政”,声音里充满了熟悉的、活生生的烦躁。
可他什么都听不清了。
听筒里只剩下盲音,和他自己空洞的心跳声。最后那个最大、最绚烂的泡泡,在他眼前无声地碎裂,连一点水汽都没留下。
……
一小时后,叶鹿洁按照地址,倒了三趟公交,终于站在了那栋矗立在半山腰、气势恢宏但也透着股遗世独立冷清的大别墅前。她按响门铃,心里有点打鼓。
开门的是陆星言本人。他脸色比平时更白,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站在玄关巨大的阴影里,像一尊即将破碎的精致瓷器。
“呃……嗨,陆星言!我没找错地方吧?”叶鹿洁扬起一个元气十足的笑容,试图驱散这过分安静的氛围。
陆星言沉默地侧身让她进来。
“哇——!”踏入客厅的瞬间,叶鹿洁还是被这挑高穹顶和巨大的落地窗震撼到了,“你家好大啊!像博物馆!”
陆星言没接话,只是默默去厨房给她拿饮料。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素雅旗袍、气质温婉却难掩憔悴的女人从旋转楼梯上走了下来,是陆星言的母亲陆知遥。她看到叶鹿洁,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异常柔和甚至带着点……欣慰?的笑容。
“你是星言的同学吧?欢迎你来。”陆妈妈的声音很轻,带着江南水乡的软糯,“我们星言……还是第一次带同学回家。”她拉着叶鹿洁的手,细细打量着女孩充满活力的脸庞,眼神越来越亮。
叶鹿洁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礼貌地回答:“阿姨好,我叫叶鹿洁,是陆星言的社团同学。”
“好,好,鹿洁,真是个好听的名字。”陆妈妈笑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用红绳系着的、触手温润的白色玉佩,玉质极好,雕刻着简单的云纹。“第一次见面,阿姨没什么准备,这个你拿着,戴着玩。”
叶鹿洁哪敢收这么贵重的东西,连忙摆手:“阿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拿着吧,孩子。”陆妈妈不由分说,直接将红绳套在了叶鹿洁手腕上,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刚从厨房出来、端着水杯的陆星言,“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是个……寓意好。”
陆星言在看到那块玉佩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
那是他外婆传给他妈妈的,说是给未来儿媳妇的……他妈妈一直收着,今天怎么就?!
“妈!”他失声喊道,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红透,一路蔓延到脖颈,手里的水杯都差点没拿稳。他想解释,可嘴巴像被胶水粘住了,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块要命的玉佩套在了叶鹿洁纤细的手腕上。
叶鹿洁看看手腕上莫名多出来的玉佩,又看看面红耳赤、一副世界末日表情的陆星言,再看看一脸“我懂的”温柔笑容的陆妈妈,脑袋上冒出一排巨大的问号。
……现在是什么情况?
气氛正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时,老管家陈伯悄无声息地出现,适时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他走到陆星言身边,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少爷,到时间了,您该吃药了。”
陆星言的脸色猛地一变,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几乎是惊恐地看了一眼叶鹿洁,飞快地对陈伯低声道:“……等一下。”
叶鹿洁正低头研究那块玉佩,闻言抬起头,眨了眨眼,脸上是纯粹的茫然:“嗯?陆星言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她光顾着琢磨这玉佩和阿姨奇怪的态度了,完全没留意到管家说了什么。
陆星言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丁点,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他不敢再看叶鹿洁,也不敢看妈妈,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社死又心惊的现场。
【本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