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爽戏

排练厅的空气里飘着松节油的味道，道具组正在布景最后一场戏的刑台。木质的架子刷着深褐色的漆，在顶灯照射下泛着冷硬的光，像口沉默的棺材。

苏清颜捏着剧本的手有些发紧，指尖在“沈玉容当众揭露真相”那行字上反复划过。导演说这是全剧最“爽”的一场戏，要的就是那种积压已久的情绪轰然爆发，把所有阴谋撕碎在阳光下的痛快。

“清颜，紧张？”副导演递来瓶水，眼里带着期待，“沈老师特意把今天的档期空出来了，这场对手戏可别掉链子。”

苏清颜接过水，指尖冰凉。她瞥了眼角落里的沈彻，他正低头和编剧说着什么，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绷得很紧。晨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斜照进来，在他脚边投下片狭长的阴影，像把出鞘的刀。

昨夜她把林深的笔记翻到了底。最后几页写得极快，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却透着股豁出去的狠劲：“爽戏不是撒泼，是把所有委屈熬成钢，再用这钢刀，一刀刀剐开那些人的假面具。”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刀，刀尖对着个小小的“顾”字。

“各就各位！”

场记板“啪”地落下，苏清颜深吸一口气，踏上刑台。粗糙的木板硌着膝盖，她被“侍卫”按着肩膀跪下，散乱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双通红却亮得惊人的眼睛。

台下黑压压的“百官”道具人模前，沈彻饰演的顾昀穿着紫袍玉带，站在最前排，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他看着跪在刑台上的她，仿佛在看个无关紧要的死物。

“沈氏妖言惑众，害死皇子，今日伏法，以儆效尤！”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空气。

苏清颜猛地抬起头，发丝被甩到脑后。她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死死盯着顾昀，嘴角慢慢勾起抹冷笑，那笑意里裹着十年的怨，十年的恨，像淬了毒的冰棱：“妖言惑众？顾大人，你敢不敢让我把话说完？”

沈彻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下，随即恢复平静，抬手示意太监退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给你最后机会，说完，上路。”

“上路？”苏清颜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排练厅里回荡，带着股疯癫的快意，“顾昀，你以为烧了那封血书，杀了传信的老太监，就能把真相埋了？你以为我儿子真是急病亡故？”

她突然挣扎着站起来，侍卫想去按她，却被她猛地甩开。刑台上的锁链被扯得哗啦作响，她踉跄了两步，却稳稳地站在台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昀：“当年你送我的那支玉簪，里层刻着什么，你忘了吗？”

沈彻的脸色第一次有了波动，瞳孔骤然收缩。

“刻着‘与君同谋’啊。”苏清颜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你和废太子勾结，意图谋反，被我儿撞破，就狠心毒杀了他！你怕我泄密，就污蔑我是妖后，把我扔进冷宫，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踩着我儿的尸骨，步步高升！”

她突然指向台下的“百官”，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却清晰：“你们看看！这就是你们推崇的顾大人！表面清廉正直，背地里男盗女娼，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一派胡言！”沈彻厉声打断，脸色铁青，手按在腰间的玉佩上——那是剧本里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胡言？”苏清颜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层层打开，露出半块染血的玉佩，正是前几幕戏里她一直攥着的那块，“这是我儿贴身戴着的，另一半，是不是在你那里？！”

她猛地把玉佩扔下去，玉块砸在顾昀脚边，发出清脆的响声。

“顾昀，”苏清颜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你夜里睡得着吗？我儿总托梦给我，说他冷，说他疼，说要找你讨回公道。”

沈彻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他看着台上那个眼神燃着怒火的女人，仿佛真的被拽进了十年前那个雪夜——孩子冰冷的身体，女人绝望的哭声，还有他自己颤抖的手。

“来人！”苏清颜突然转向台侧，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拿下顾昀！搜他府中！我就不信找不到他勾结废太子的证据！”

台下的“侍卫”道具人模被推得晃动起来，营造出骚动的假象。沈彻后退半步，眼神里充满震惊、慌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

苏清颜站在刑台中央，迎着所有“目光”，挺直了脊背。阳光透过高窗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了层金边，那些散乱的发丝、肮脏的囚衣，都掩不住她此刻的锋芒。积压了整整一部剧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像场酣畅淋漓的雨，洗尽了所有尘埃。

“卡！完美！”导演激动地从监视器后跳起来，“清颜这状态！绝了！沈老师，你们俩这张力，简直是教科书级别！”

苏清颜还没从情绪里抽离，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眶发烫却没有泪。她看着台下的沈彻，他也在看她，眼神复杂得像团乱麻，有惊讶，有欣赏，还有些她读不懂的东西。

沈彻走过来，递上瓶温水，指尖碰到她的手时顿了下：“刚刚……那块玉佩，是你加的戏？”

苏清颜接过水，点头：“笔记里写的，林深老师说，爽戏得有个引爆点，让观众觉得‘就该这样’。”

沈彻的眼神暗了暗，沉默片刻才说：“她确实擅长这个。”

苏清颜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笔记最后那页被撕掉的角。也许那里写着更狠的话，也许那里藏着林深真正的结局。但她此刻突然觉得，那些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爽戏的真谛，或许不只是报复的痛快，更是角色终于找回自己的尊严。就像此刻的沈玉容，也像此刻的她。

排练厅的光渐渐暗下来，苏清颜摸着口袋里那半块道具玉佩，指尖还残留着木质刑台的粗糙触感。她知道，这场戏结束了，但属于她和林深、和沈彻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