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地板触感率先唤醒神经末梢。
熟悉的甜暖奶香气味钻入鼻腔。
浅绿色纱帘过滤过的晨光。
比记忆中似乎又亮了一些。
角度也略有不同。
李惠利猛地睁开眼。
窒息般的绝望感如影随形。又是这里。郑受彬家的客厅地板。
这个循环牢笼唯一且不变的起点。
几乎是本能,她立刻伸手摸向衣服口袋(上次循环放着黄铜怀表的位置)——空的。
又不见了!
紧接着,上一次循环末端的记忆汹涌而至,带着浴室氤氲的水汽和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然后便是意识被强行抽离的虚无。
是因为睡着了吗?看来她连片刻彻底的放松都是奢望。
“嗯……”
身旁传来一声压抑着痛苦的呻吟,打断了李惠利的思绪。
她猛地侧头。
郑受彬就蜷缩在旁边的地毯上,正缓缓睁开眼。
她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一只手用力地揉按着太阳穴,脸色苍白,嘴唇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度的不适和萎靡。
“欧尼……?”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刚醒的黏腻,但更多的是一种真实的、难以忍受的痛苦,“我们……怎么睡在这里了?地板好硬,浑身都痛……”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而晃了一下,李惠利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
郑受彬靠在她手臂上,缓了好几秒,眼神才逐渐聚焦。
但那焦点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困惑和……一丝惊惧。她环顾着这个熟悉的客厅,眼神却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令人不安的地方。
“不对……”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感觉……好奇怪。头……头痛得像要裂开……身体也……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又酸又沉……”
她猛地抓住李惠利的手臂,指尖冰凉且微微颤抖,“欧尼,我……我好像记得一些……不该记得的事情?很模糊,但是……”
她的脸颊突然泛起不自然的潮红,眼神躲闪,似乎难以启齿,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是水,很热的水……还有…………”她的话语含糊下去,但那份羞赧和随之而来的更大恐慌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李惠利的心狠狠一沉。
反噬加剧了!时间滞后了整整十分钟!而更可怕的是,它对受彬的影响不再是模糊的噩梦,而是直接带来了身体上的不适和更清晰的记忆碎片!
“你记得什么?身体很难受吗?”李惠利的声音绷得紧紧的,扶着她手臂的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细微的、不正常的颤抖。
“我……”郑受彬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里面盛满了真实的痛苦、羞耻和害怕,“我好像……记得欧尼公寓的浴室……记得浴缸……还有……”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摇头,仿佛想把这些“不该存在”的记忆甩出去,“可是这怎么可能?!今天是8号!我明明应该准备去片场拍杀青戏的!我为什么会记得这些根本还没发生过的事情?!而且头好痛,浑身都不对劲……欧尼,我是不是……是不是疯了?还是中邪了?”
她的表演无懈可击。
完美复刻了一个被突然涌入的、带有强烈身体和情感记忆的碎片冲击得生理和心理都濒临崩溃的年轻人。
她将“循环记忆”带来的副作用(头痛、肌肉酸痛)真实地表现出来,并将记忆混淆为可怕的、无法理解的“灵异事件”或“精神错乱”,极大地激发了李惠利的保护欲和负罪感。
李惠利看着她苍白痛苦的脸,感受着她冰冷的颤抖,听着她语无伦次却精准地指向上一次循环的亲密片段,巨大的恐慌和心疼几乎将她淹没。
反噬的严重程度超出了她的预料。
它不再仅仅是时间滞后,而是在直接伤害受彬!十分钟的滞后,带来的代价竟然是这个!
她不能再犹豫了。必须让她知道部分真相,至少让她明白正在经历什么,才能避免她在这种未知的恐惧中崩溃。
李惠利将受彬冰凉颤抖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却同样微微发抖的掌心里,声音因为沉重和痛苦而异常沙哑:
“受彬啊,听着,你没有疯,也没有中邪。你感受到的……很可能是真的。我们……我们可能陷入了一种时间的循环里,在不断重复同一天,也就是今天,11月8号。”
郑受彬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然收缩,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最可怕的事情,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循……循环?重复同一天?像……像电影里那样?”她的声音尖细,充满了世界观被彻底粉碎的震撼。
“是的。”李惠利艰难地点头,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痛苦,“而你刚才提到的那些记忆,还有身体的不适……恐怕是……是上一次循环留下的……痕迹。”她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词,“这个循环……似乎开始变得不稳定了,它对我们的影响正在加深。”
郑受彬怔怔地看着她,仿佛无法消化这个恐怖的事实,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混合着痛苦和恐惧。
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住李惠利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执拗: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欧尼,你告诉我这些,你一定知道更多对不对?我们该怎么阻止它?我不想再这样了!头好痛……好害怕……欧尼,告诉我,我能做什么?我要帮你,我们一起结束这个噩梦!”
她的反应精准无比——从生理心理的双重不适,到震惊恐惧,再到被迫接受并生出强烈的、想要解决问题的意愿(核心是“帮助”李惠利),每一步都踩在最能获取李惠利信任和怜惜的点上。
李惠利看着她苍白带泪的脸,感受着她那份即使在“混乱恐惧”中也要扑向自己的依赖和勇气,心中酸涩与决意交织。
她将受彬揽入怀中,紧紧抱住,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的寒冷和恐惧。
“别怕,”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对受彬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发誓,“我会找到办法的。无论如何,我会结束这一切。”
在李惠利看不到的肩头,郑受彬的脸埋在她温暖的颈窝里,泪水依旧沾湿了对方的肌肤,但那双紧闭的眼睛深处,却是一片沉重如海、决绝如铁的坚定。
十分钟的滞后,像催命的倒计时。她的计划必须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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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惠利紧紧拥抱着怀里微微发抖的郑受彬,掌心下是对方单薄睡衣下冰凉的脊背和依旧急促的心跳。
无形的绞索正在收紧,每一次循环都在消耗她们所剩无几的时间。
“欧尼……”怀里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们……重复多少次了?”
李惠利身体一僵。这个问题直击核心。她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个模糊而保守的答案:“……好…几次了。”她不能说出具体的数字,那太骇人,也更容易引发不可控的追问。
郑受彬从她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但眼神里却努力凝聚起一点试图理解和分析的微光,完美扮演着一个在巨大冲击下仍努力保持镇定的受害者:“好几次……所以,欧尼你……一直都记得?每一次?”
“……嗯。”李惠利艰难地点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愧疚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天啊……”郑受彬倒吸一口凉气,眼神里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心疼和同情,她反手更紧地抓住李惠利的手臂,“欧尼……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似乎更多是为了李惠利而流,“对不起……我刚才还那么慌乱……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份全然的理解和共情,像一把温柔的刀子,精准地刺中李惠利最柔软也最疲惫的地方。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所有的真相,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她。
不,不能让她知道那些血腥的结局,那只会让她更恐惧。
“现在你知道了。”李惠利的声音干涩,她轻轻推开郑受彬一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每一次循环,我们‘醒来’的时间都比上一次更晚。”她强调了‘醒来’这个词。
郑受彬的瞳孔微微收缩,恰到好处地表现出震惊:“更晚?意思是……我们真正能行动的时间变少了?”
“没错。”李惠利神色凝重地点头,“所以,我们不能像前几次……像之前那样,按部就班地去片场…在回去的路上……”她差点说漏嘴,及时刹住,“我们必须做点不一样的事情,找出循环的原因,或者……找到打破它的关键物品。”
“关键物品?”郑受彬适时地追问,眼神纯净又带着求知欲,“像……像电影里那样,某个特定的东西?”
“可能。”李惠利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扫过客厅,仿佛那块失踪的黄铜怀表会凭空出现,“我怀疑……和一件旧物有关。但我需要找到它确认。”她没有直接说出怀表,留有余地。
郑受彬也跟着她的目光茫然地四下看了看,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轻轻“啊”了一声。
“欧尼,”她怯生生地开口,带着一丝不确定,“你这么说……我那个奇怪的‘梦’里,好像……也有一个很旧的东西……黄铜色的,冰冰凉凉的……但我看不清是什么,只觉得碰到它就很烫,很可怕……”
她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似乎想从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打捞更多线索。
李惠利的心猛地一跳!受彬的“梦”果然指向了怀表!虽然模糊,但这证实了她的猜测——怀表的力量正在透过循环影响受彬。
“黄铜色的……旧物……”李惠利喃喃重复,引导着她,“还能想起更多细节吗?形状?大小?”
郑受彬努力地想了几秒,然后沮丧地摇头:“想不起来了……就是很模糊的一个印象……而且一想到它头就更痛了……”她露出痛苦的表情,下意识地又揉了揉太阳穴。
看着她这副样子,李惠利不忍心再逼问。
但线索已经足够——受彬的“梦境”感知和怀表有关。这意味着,或许受彬能帮她找到它?
或者,怀表会因为受彬的“吸引力”而出现在附近?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李惠利脑中成形。她不能再被动等待怀表出现了。
“受彬,”她握住对方的手,眼神坚定起来,“我们今天不去片场了。”
“不去片场?”郑受彬惊讶地睁大眼睛,“可是……杀青戏……”
“比起杀青戏,打破循环更重要。”李惠利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我们留在家里。你仔细回想,感受……感受那个让你觉得不对劲的、‘梦’里的东西。它可能就在这个房子里。”
郑受彬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不易察觉的异样,随即被顺从和努力配合所取代:“好……好吧,欧尼,我都听你的。我会努力想的。”
她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依赖,“只要能结束这个噩梦,让我做什么都行。”
她的配合毫无破绽。
李惠利扶着她站起身。
两人简单洗漱了一下,郑受彬依旧时不时表现出痛和身体不适,走路都有些微微发飘,这让李惠利更加寸步不敢离其左右,也更加坚定了要尽快解决这一切的决心。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阳光又偏移了一些角度。
7:55 AM。
比上一次循环正常出发去片场的时间已经晚了很多。焦虑感无声地在空气中蔓延。
李惠利仔细地搜查着客厅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郑受彬则按照“指示”,坐在沙发上,闭着眼,努力“感受”和“回忆”,眉头始终紧锁着。
突然,郑受彬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猛地睁开眼,目光直直地望向客厅通往卧室的走廊方向。
“欧尼……”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莫名的吸引力,“那边……走廊尽头那个堆放旧箱子的储物间……我好像……感觉那边有点……怪怪的。心里突然跳得很厉害。”
李惠利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有反应了!
她立刻起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那个平时很少会去的储物间。郑受彬也紧跟在她身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和好奇。
推开虚掩的门,里面堆放着几个蒙尘的旧纸箱和一些换季的衣物。光线昏暗,空气里有淡淡的樟脑丸味道。
李惠利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她蹲下身,开始小心翼翼地挪开最上面的箱子。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飞舞。
就在她搬开第二个箱子时,一个不起眼的、深棕色的旧皮盒一角露了出来。
她的呼吸一滞。
而站在她身后的郑受彬,在看到那个皮盒的瞬间,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随即立刻掩饰性地捂住了嘴,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仿佛也被这意外的发现惊到了。
李惠利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地,打开了那个皮盒的搭扣。
盒子里,深红色的天鹅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块古旧的黄铜怀表。
表壳上繁复的刻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而熟悉的光泽。
它出现了!
在李惠利几乎要碰到它的时候,郑受彬突然在她身后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猛地后退了一步,靠在了门框上,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欧尼……它……它一出现,我就……头好痛……”她虚弱地说,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痛苦和排斥,“感觉……很不好……”
李惠利猛地收回手,回头担忧地看着她。
怀表对受彬的影响如此直接和剧烈!这印证了她的猜测,却也带来了新的难题——她还能轻易触碰和使用这块危险的东西吗?
而郑受彬靠在门边,微微喘息着,看向那块怀表的目光深处,藏着无人能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决绝,更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凝视命运般的悲哀。
她成功地将李惠利引到了“线索”面前。
下一步,就是引导她,如何“正确”地使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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