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嗬…”一声破碎的、饱含着巨大痛苦和绝望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深处挤出。
身体完好无损,只有大脑深处那一次次叠加的死亡记忆,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搅动。
第一次,郊区国道,地震塌方,巨石穿窗。她用身体护住她,感受生命流逝。
第二次,安全公寓,市区中心,大楼倾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象征“安全”的巢穴瞬间化为埋葬她的坟墓。
无论她如何挣扎,如何改变路线,如何将郑受彬置于她认为绝对安全的区域,死亡都如影随形,以更猛烈、更彻底、更令人绝望的方式降临!
那个无形的循环意志,像一个高高在上、充满恶意的神祇,嘲弄着她每一次微弱的反抗,用更残酷的方式碾碎她渺茫的希望。
干预?她的干预本身就是个笑话!她的存在,她的靠近,似乎就是触发更恐怖死亡的开关!
“啊——!!!”
熟悉的、带着巨大惊恐的尖叫声再次响起。
卧室门被拉开,穿着草莓睡衣的郑受彬,如同第一次循环时一样,被凭空出现在自家客厅地板上的李惠利吓得魂飞魄散,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前…前辈?!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郑受彬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煞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首次遭遇此等诡异事件的巨大恐惧和无法理解。
她的记忆,还是只停留在昨天。
此刻家中地板上突然出现的、衣衫凌乱、眼神空洞绝望的前辈,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你…你怎么进来的?!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天啊…” 她的目光惊恐地扫过李惠利。
李惠利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向她。这一次,她没有试图解释那个混乱的、关于车祸和地震的“噩梦”。解释毫无意义。
在绝对的、无法理解的恐怖面前,在对方全然空白的记忆面前,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只会让她看起来更像个疯子。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郑受彬,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郑受彬完全无法理解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绝望和一种近乎偏执的、被逼到绝路的疯狂。
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保护欲,更像是在凝视一个即将被反复夺走的、最珍贵的幻影,充满了痛苦、不甘和无能为力的愤怒。
“别…别怕…” 李惠利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奇异的、试图安抚却更显诡异的温柔,“我…不会伤害你…” 她扶着墙壁,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身体因为巨大的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疲惫而微微摇晃。
她强迫自己移开那过于沉重、几乎要将郑受彬吞噬的目光,环顾这个“安全”的牢笼。
哪里安全?公寓会塌!市区会震!哪里都不安全!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几乎要将她击垮。
难道要让她永远困在这个该死的循环里,一遍遍看着郑受彬以不同的方式死去?!
“前辈…你到底怎么了?”郑受彬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深深的担忧,身体依旧紧紧贴着墙壁,保持着防御姿态,“你…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还是…生病了?我…我帮你叫救护车?或者报警?” 她颤抖着手想去拿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不要!”李惠利猛地出声,声音带着一种嘶哑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她不敢想象如果外界力量介入这个诡异的循环,会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她看着郑受彬被自己吓坏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保护她,却成了她恐惧的来源。多么讽刺!
“不要报警…不要叫任何人…”李惠利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恳求,她看着郑受彬,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求你了…受彬…听我说…” 这是她第一次在循环中用这样近乎卑微的语气喊她的名字。
郑受彬被她语气中那深沉的痛苦和绝望震住了,准备拿手机的手僵在半空。
她看着李惠利苍白的脸、凌乱的发、眼中那非人的煎熬,一种强烈的、源自心底的关切压过了恐惧。
即使被吓成这样,她依然无法对这样状态的前辈置之不理。
“好…好…我不叫…”郑受彬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安抚,“那…前辈,你先坐下好不好?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像靠近一只受伤的猛兽,慢慢走向开放式厨房。
李惠利没有坐下,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郑受彬的身影,像一个最警惕的守卫。
当郑受彬打开橱柜拿出玻璃杯时,李惠利的身体瞬间绷紧;当水龙头的水流哗哗响起,她的呼吸都几乎停滞。
任何一点微小的声响和动作,都可能成为新一轮死亡的序曲!这种草木皆兵的状态,让她濒临崩溃。
郑受彬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走回来,隔着一段距离,将杯子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前辈…水…”
李惠利没有看水杯,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郑受彬身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无法移开的专注和恐惧。
郑受彬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又担心又害怕,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衣的衣角,目光游移不定。
她的视线扫过沙发,忽然定在沙发角落——那里随意搭着一条柔软的米白色羊绒披肩。
那条披肩,是李惠利的。
在片场拍最后几场戏时,天气转凉,李惠利见她穿得单薄(剧中戏服),很自然地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
杀青后混乱中,她忘记还了,就带了回来。此刻,它像一个突兀的证据,证明着她们之间某种超越了普通前后辈的、难以言说的亲密和关心。
郑受彬的目光在那条披肩上停留了几秒,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一丝难以掩饰的羞赧、珍视,以及更深沉的、被此刻诡异气氛压抑着的眷恋,在那双清澈的眼眸中一闪而过。
她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发现,飞快地移开了目光,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看着受彬脸上的红晕,那些被她刻意忽略、强行压抑的画面,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片场里,郑受彬望向她时,那总是亮得过分、带着依赖和仰慕的眼神。她曾以为那只是后辈对前辈的尊敬。
休息时,郑受彬总是“恰好”坐在离她最近的位置,递来她喜欢的咖啡口味。她曾以为那只是细心。
对戏时,当刘在伊(李惠利饰)流露出对禹瑟琪(郑受彬饰)复杂的情感(剧本设定),郑受彬眼中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超越角色的悸动和紧张。
她曾用“入戏太深”来解释,并刻意用更专业的表演去“纠正”那份“出格”的情绪。
杀青那晚,合照时,那根偷偷勾住她衣角、带着细微颤抖的冰凉指尖。
她当时身体几不可察的僵硬,并非全无感觉,而是…下意识的逃避和抗拒!
她全都知道!
或者说,她一直有所察觉!只是她不愿意去深想,不愿意去承认!她用“前辈后辈”、“入戏太深”、“小女孩的依赖”这些安全的、符合世俗定义的标签,粗暴地覆盖了那些让她心慌意乱、无法掌控的微妙情愫!
为什么?
因为她一直认为自己不会喜欢上女生。因为这种感情对她来说是陌生的、禁忌的、甚至…令她恐惧的!
她害怕一旦点破,会毁掉她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和亲近,会引来外界的非议,会让她自己陷入无法定义的混乱!
所以,她选择视而不见。选择用前辈的温和与距离感,小心翼翼地筑起一道墙,将郑受彬那份炽热而纯粹的心意,连同自己心底那丝不该有的悸动,一起隔绝在外。
直到此刻。
直到在这绝望的循环地狱里,在郑受彬那因恐惧和担忧而显得格外脆弱、却又因那条披肩而泄露了心事的瞬间,李惠利才无比清晰地、痛苦地意识到——郑受彬喜欢她。以一种沉默的、小心翼翼的、却无比坚定的方式。
这个认知,如同在濒死的沙漠中看到一片虚幻的绿洲,带来一丝渺茫的生机,却又更像一把淬了盐的尖刀,狠狠扎进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
可她现在知道了受彬的心意,那她自己呢?
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自己“疯狂”行为而吓坏、却又因为那条披肩泄露了心事的女孩,看着她眼中那份被恐惧掩盖却依然存在的、纯粹的关切和潜藏的爱恋,李惠利心中翻江倒海。
爱?
她对郑受彬,是什么感情?
是责任?是因为循环而产生的保护欲?是前辈对后辈的怜惜?还是…更多?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瞬间:看到郑受彬演技进步时的骄傲;被她依赖时心底隐秘的满足;杀青时看到她流泪时那一瞬间揪心的疼痛;甚至在死亡降临前,毫不犹豫扑过去用身体保护她的本能……
那仅仅是责任吗?仅仅是前辈的关怀吗?
一个更可怕、更让她灵魂战栗的念头骤然升起:这个循环,是否正是因为她们彼此心意未通,才如同一个无解的诅咒般缠绕着她们?
一次次徒劳的死亡,是否在逼迫她直视内心,逼迫她承认那份一直被压抑的、对同性的、对郑受彬的感情?
“呵…”一声极轻的、充满无尽苦涩和自嘲的冷笑,从李惠利干裂的唇间逸出。
她看着郑受彬,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绝望,有痛苦,有恍然,有挣扎,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死亡循环和这份迟来的认知所点燃的、微弱却疯狂的火苗。
李惠利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朝着被她的眼神和沉默弄得更加惶恐不安的郑受彬,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像是在主动踏入一个未知的、可能比死亡循环更让她恐惧的情感深渊。
“受彬…”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温柔和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今天…我们…哪里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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