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法医,专治枉死之人。
被害女孩胃里发现一张纸条:「救救我,他在我身体里」。
尸检显示她生前被迫吞下活体章鱼,导致内脏穿孔。
警方锁定海鲜供应商,却在其冷库发现更可怕的「收藏」。
每具尸体都被塑封标签:「完美受害者」。
标签背面,竟写着我的名字和死亡日期。
---
解剖台上的灯光白得晃眼,一种能剥开所有伪装的、冷酷的、手术刀似的白。空气里弥散着福尔马林和次氯酸钠的混合气味,冰冷,刺鼻,试图掩盖却反而凸显了那种更深层的、来自生命彻底沉寂后的腐败甜腻。空调嗡嗡低鸣,维持着这里必须的低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寒意,直灌肺腑。
她躺在那里,代号7B,像一件被暴力损坏后又被勉强修复的艺术品。苍白,浮肿,皮肤呈现出一种被水长时间浸泡后的半透明质感,皮下泛着不祥的 marbleized 的青紫色血管网。藻类和水草的残留物纠缠在她枯涩的发间,脖颈上有一圈明显的、深可见骨的索沟,皮缘撕裂——那是拖拽的痕迹,来自河底废弃的渔网或绳索。
我套上双层手套,乳胶紧贴皮肤的感觉像是第二层隔绝生死的薄膜。器械护士递来解剖刀,钢质表面反射着顶灯,寒光一闪。
例行程序。测量,记录外部损伤。拍照的咔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脆。Y型切口,从双侧肩部经胸骨至耻骨联合。皮瓣分离,暴露胸腹腔。那股被化学品强行压抑的腐败气息瞬间浓烈起来,混杂着河底淤泥特有的腥臭。
脏器暴露。肺部水肿严重,气管内有少量泥沙,符合溺水特征。但她的死因绝非简单的溺水。索沟处的皮下和肌肉出血明显,她是被勒晕后抛入水中的,意识丧失前或许还经历过短暂的窒息挣扎。
然后,我的目光落在她的胃部。
它不自然地鼓胀,表面颜色深暗,触感……怪异。不是食物充盈的软,也不是肿瘤的硬,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充满张力的弹性,仿佛里面塞满了某种……活物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解剖刀小心地划开胃壁。
难以形容的气味爆炸开来,浓烈百倍。不只是消化液的酸腐和食物残渣的糜烂,更有一股尖锐的、海洋的腥咸,混合着组织被某种生物腐蚀后的坏死恶臭。
胃内容物涌出。半消化的糊状物里,夹杂着细小的、尖锐的贝壳碎片,还有……触手。
苍白,布满吸盘,即使被胃酸部分消化,依旧能看出那属于某种头足类生物。章鱼。腕足断肢盘桓在糜烂的食物中,吸盘边缘带着细微的、钩刺般的齿。
我的胃部一阵收缩。强压下生理反应,用镊子仔细分离。这不是死后被塞入的。食管黏膜有严重的刮擦伤和撕裂伤,一直延续到胃贲门——她生前被强迫吞下了这东西,很可能还是活的。
“放大镜。”我的声音干涩。
护士调整无影灯,递来器具。我俯身,几乎将脸贴在那些令人作呕的残骸上。吸盘。那些细小的齿状结构上,勾连着极细微的、不属于海洋生物的东西。
棉纤维。非常新,非常细的白色棉纤维。
还有,在一条相对完整的触手尖端,吸盘紧紧吸附着一小片……纸?
我用最精细的镊子,屏住呼吸,一点一点,试图将那已被胃液浸得软烂、几乎透明的纸片从吸盘上剥离下来。动作必须轻到极致,任何一点力道都可能让它彻底碎裂。汗水从额角渗出,沿着鬓角滑落,没人敢替我擦。时间在极端专注里凝固。
终于,那不足小指甲盖大小、边缘破碎的纸片被完整取下,放入生理盐水培养皿中。透过液体,它微微舒展。
上面有极细的、蓝色墨水的字迹,笔画因浸润而模糊,但依旧可辨。
三个字。
「救救我」
后面还有更模糊的痕迹,像「他在」,但无法确定。最后几个笔画彻底化开,难以辨认。
「救救我」。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急速爬升,不同于室内的低温,这是一种发自骨髓深处的战栗。她被勒晕,抛入冰冷的河水,而在那之前,她被强迫活生生吞下了一只可能还在扭动的章鱼。在那极度痛苦的、迈向死亡的过程里,在她意识的最后残片中,她留下了这个。用尽最后力气,写下,吞下。一个绝望到无法形容的呼救。一个来自地狱深处的瓶子里的纸条。
「他在」……后面是什么?
“秦法医?”旁边的助理小声问,脸色苍白。
我没有回答。目光重新落回那堆胃容物,那些苍白的触手断肢。强迫吞咽活体章鱼……这种手段,超出了绝大多数常规犯罪的残忍范畴,带着一种戏谑的、令人极端不适的折磨意味。
“取样。所有生物组织,连同纤维和纸片,送痕检和DNA鉴定。重点分析纸片材质、墨水成分。纤维也要做来源比对。”我的声音恢复了平稳,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平稳下的暗流。
接下来的解剖更加细致,几乎是一毫米一毫米地检查。在盆腔深处,直肠末端,我又发现了一小截卷曲的、未被完全消化排出的章鱼腕足尖端。它的吸盘上,同样勾连着几缕相同的白色棉纤维。
仿佛那东西被塞入她口中之前,被某种特定的白色棉织物包裹或擦拭过。
缝合伤口时,我的动作机械而准确。心里却反复盘旋着那几个字。
救救我。
他在。
他在哪里?
……
刑警队办公室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队长老吴隔着桌子看我,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纸条的事,媒体还不知道。”他吐出一口烟,声音沙哑,“上头压力很大。青天白日,护城河里捞出来这么个姑娘,死得这么……邪门。”
我把尸检报告推过去,重点指了指胃内容物、食管损伤和那张纸条的照片。
“强迫吞咽活体章鱼,导致内脏多处穿孔、出血,加剧窒息和痛苦。但直接死因还是溺水。纸条是她在极度痛苦中写下并吞下的,死亡时间大约在吞入后半小时到一小时内。抛尸入水应该在那之后不久。”
“章鱼……”老吴碾灭了烟头,表情像是吞了苍蝇,“这他妈是什么变态玩意儿才能想出来的?”
“需要查章鱼的来源。本市海鲜市场、日料店、甚至私人宠物或实验用品供应商。”我说,“那种白色棉纤维,很新,质地细腻,像是某种特定类型的擦拭布,也可能来自服装。痕检那边还在分析。”
“姑娘的身份确定了。”另一个刑警插话,递过来一份文件,“林薇,二十二岁,美院大三学生。一周前报案失踪。社会关系简单,平时就在学校和人合租房子画画,偶尔接点商业插画的活儿。室友说没听说她得罪什么人,性格挺内向的。”
一个普通的学生。为什么会遭遇这种噩梦般的结局?
“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我问。
“监控拍到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城西的老码头艺术区附近,那天晚上她去那边一个咖啡馆见朋友。之后就没影了。”
老码头艺术区……那边确实有不少仓库改建的画室、工作室,但也鱼龙混杂。
“排查她见过的所有人。尤其是,”我顿了顿,“有可能接触到的、对章鱼或其他特殊生物有偏好或获取渠道的人。”
会议结束,我回到冰冷的解剖室旁边的办公室。7B——林薇的档案照片放在桌上,很清秀的一个女孩,眼神带着点艺术生的忧郁和敏感。
“救救我。”那纸条上的字迹仿佛烧灼着我的视网膜。
还有那未尽的“他在”。
他是谁?他在哪里?
电话响起,是痕检科的老陈,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兴奋。
“秦法医,你送来的那些东西。纸片是高级吸水纸,常用于绘画、艺术品修复或者某些精密仪器的擦拭。墨水是某种特定品牌的蓝色绘图墨水,耐水性很好,所以还能残留字迹。至于那些白色棉纤维……”他停顿了一下,“不是普通抹布。是一种高支高密的埃及棉,通常用于制作高端衬衫或者……某些特定行业的工服,比如高级餐厅后厨、精密仪器清洁。”
“高端?有具体品牌或来源指向吗?”
“还在比对数据库,但这种材质的来源不会太广泛。另外,章鱼残骸的DNA测序出来了,不是本地近海常见品种,更像是……养殖的特定食用种。我们已经把数据发给海洋水产研究所那边帮忙比对具体来源了。”
高端棉纤维。绘图墨水。吸水纸。养殖章鱼。
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指向某个模糊的方向。
老陈继续道:“还有,那些吸盘上的齿,刮擦下来极微量的颗粒,分析出来是某种聚乙烯醇缩醛醛树脂……通俗点说,是一种特定类型的工业手套材料成分。凶手很可能戴了那种手套处理章鱼。”
工业手套……高端棉纤维……凶手在处理这些的时候,有着近乎洁癖般的防护意识?
我的内部电话又响了,是物证科另外一个技术员。
“秦法医,我们对林薇胃里发现的那些细微贝壳碎片做了分析。不是自然水域的贝类。是人工养殖的珍珠贝的碎屑,非常小,应该是作为某种……饲料添加剂或者装饰物混入的?”
珍珠贝碎屑?饲料?
一条线索突然闪入脑海。我猛地坐直,打开电脑浏览器,搜索本市的海鲜供应商,特别是涉及高端、特殊水产的。
一家家的网页看过去。大部分是冰鲜海产批发,少有活体供应,更别提章鱼这种相对小众的食材。
直到一个名字跳出来——“深海韵律”水产有限公司。
他们的宣传网页做得极其精致,主打“高品质活体海鲜直供”、“顶级日料店指定供应商”、“私人水族箱定制”。图片上,各种龙虾、鲍鱼、帝王蟹在蔚蓝的背景水里游弋。在一個不显眼的分类里,我看到了“活体头足类供应”:章鱼、墨鱼、鱿鱼……
而他们公司产品的宣传亮点之一,就是“采用特级珍珠贝粉及有机藻类进行阶段营养强化,确保肉质鲜美纯净”。
珍珠贝粉!
我继续翻看。在一张展示其“现代化无菌处理车间”的宣传照片上,工作人员穿着连体的白色工服,戴着白色头套、口罩和透明护目镜,手上是明显质地较厚的手套,正在分拣水箱里的海鲜。工服的材质,看起来极像那种高支高密的埃及棉。
而处理台旁边,放着几盒擦拭用的白色吸水纸。旁边还有一排打开的绘图工具盒?不,放大看,那是用于给不同批次海鲜打标签的彩色记号笔和标签纸,但其中一款蓝色墨水的笔,品牌和痕检提到的绘图墨水品牌一致。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深海韵律”的地址位于城西的老码头艺术区边缘,由一个旧冷冻仓库改建而成。
林薇最后出现的地方。
我抓起电话打给老吴。
“老吴,‘深海韵律’水产,在老码头那边。重点查这家公司。他们的工作人员穿的工服,用的纸张墨水,还有他们处理的货品……高度吻合!”
电话那头的老吴声音立刻凝重起来:“收到!我立刻带人过去!”
“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我脱下白大褂。有些东西,我必须亲眼确认。
……
“深海韵律”公司的冷库大门被电动卷闸缓缓提升时,一股比解剖室 colder十倍的寒气裹挟着浓烈的、复合型的腥气扑面而来。那不是简单的鱼腥味,而是无数海产、冰晶、制冷剂和某种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尖锐地刺激着鼻腔黏膜。
内部空间极大,高耸的顶棚上悬挂着巨大的氨制冷管道,覆盖着厚厚的白霜。日光灯管在寒冷中发出嗡嗡的低鸣,光线被四处悬挂的冰冷铁架和堆积的泡沫箱切割得支离破碎。地面是光滑的混凝土,结着一层薄冰,踩上去又硬又滑。空气中漂浮着冰冷的、肉眼可见的白色寒雾。
靠墙是一排巨大的海水循环池,水泵低沉地轰鸣,但大部分池子是空的,只有少数几个还有活物在幽蓝的水体中缓慢蠕动,黑影幢幢。更多的是一箱箱打包好的冰鲜产品,纸箱上印着商标和品名,堆叠如山。
几个穿着警用防寒服的技术人员已经开始初步勘查。老吴站在一个打开的泡沫箱前,脸色铁青。箱子里铺着碎冰,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条肥硕的……章鱼,腕足蜷曲,吸盘苍白。
“秦法医,你看这个。”他声音发闷,递过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双工业手套,材质正是聚乙烯醇缩醛醛树脂。旁边另一个袋子里,是一小块被揉皱的白色吸水纸,边缘沾着一点蓝色的墨迹。
“在办公区的垃圾桶里找到的。正在和纸条比对。”
我的心跳在加速。目光扫过整个冷库。这里太大了,气味太杂。
“分头找。重点找有没有那种白色棉质工服,还有标签纸、记号笔。”我下令,自己也朝着冷库更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温度似乎越低,氨水的气味越浓,那种莫名的压迫感也越来越重。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我们几人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被放大。
冷库最深处,灯光更加昏暗。这里堆放的似乎是一些不常用的杂物,旧设备,还有一排排高大的、看起来极其厚重的金属门。
是独立隔离的小型冷冻间。
门上挂着老式的插销锁,但锁眼都结着冰霜,似乎很久没打开过了。
我用手电筒依次照过那些锈迹斑斑的门板。大部分空着。直到照到最里面一扇门时,光束定格在了门框边缘。
那里,有一丝极细微的、不属于金属和冰霜的痕迹。一点淡淡的油渍,还有人为擦拭过的指印,很新。
“过来这边!”我喊道。
老吴和技术员立刻围拢过来。技术员拿出工具,小心地插入门缝,撬动插销。插销冻得有些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终于,“咔哒”一声轻响。
厚重的金属门被缓缓拉开。
更冷的白雾汹涌而出,像打开了地狱的入口。门内的空间不大,只有几平米,顶灯坏了,只有我们手电的光束刺破黑暗。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货架。只有东西。
人形的东西。
一具,两具,三具……
它们被透明的高分子塑料膜紧密地、专业地包裹着,如同超市里真空包装的肉类。塑料膜紧贴皮肤,清晰地勾勒出每一具尸体的轮廓,男女都有,扭曲挣扎的姿态被永久固定。冰霜覆盖在塑料膜表面,形成一层毛玻璃般的效果,但依旧能看清里面灰败的皮肤颜色和惊恐凝固的面部表情。
塑封得非常完美,没有多余的空气,仿佛一件件……标本。
每一具“包裹”的胸口上方,都贴着一张机器打印的白色标签。
手电光束颤抖着移动,依次照亮那些标签。
「编号:017。类型:过度反抗。瑕疵品。」
「编号:035。类型:哭泣哀求。瑕疵品。」
「编号:089。类型:沉默。接近完美。」
「编号:102。类型:……」 标签被冰霜模糊了一半。
胃里翻江倒海。老吴猛地转身,对着门外干呕起来。技术员的手电筒光柱也在剧烈晃动。
我的目光像是被钉住了,机械地、无法控制地扫过那一排排恐怖的“收藏品”。冰冷的气息不仅冻僵了我的肢体,似乎连思维也快要凝固。
光束最终落在最里面、一具看起来相对“新”的躯体上。
冰霜较少,塑封膜下的面部轮廓依稀可辨。是个年轻的男性,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嘴巴在薄膜下扭曲成尖叫的形状。
他的胸口标签,打印着:「编号:113。类型:试图谈判。瑕疵品。」
而在这个标签的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竟然还有另一个标签。手写的。
手电光聚焦。
那是一张和之前那些机器打印标签规格不同的纸签,更像是某种实验室用的标签卡。上面用一种我极其熟悉的、冷静到刻板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那笔迹,我每天都会在解剖报告、证据记录上看到。
那是我自己的笔迹。
纸上写着:「秦玥,完美受害者。预计收获日:10月25日。」
10月25日。
三天后。
冰冷的恐惧,从未有过的、绝对零度般的恐惧,在这一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然后爆炸开来,沿着血管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
血液冲刷鼓膜的轰鸣声中,我仿佛又听见了那个女孩来自胃袋深处的、无声的尖啸。
救救我。
他在。
他在看着我。
他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