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抢劫团伙里唯一的女性,负责用美人计引诱目标。 第三次任务,他们让我带回来一个年幼的孩子。 我亲手把孩子交给头目,却听见地下室传来熟悉的哭喊声。 那是我十年前被绑架的亲生弟弟的声音。 一夜之间,我从加害者变成了受害者家属。 现在,他们要我策划最后一场大案——抢劫我自己家的银行。
---
香水是甜的,带一点橙花的锐利,和我舌尖喉间还没散尽的廉价威士忌的酸涩混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高跟鞋踩在老旧旅馆走廊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吸吮般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像踩在我自己的心脏上。第三次了。裙子的布料很薄,空调的冷气针一样扎着我的后腰,可我的手心却全是黏腻的汗。
廊灯昏暗,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尽头那扇门,312,像一只闭紧的、冷漠的眼睛。我知道里面是谁。罗伊。还有这次的目标。
手伸进腋下那个小巧的手包,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指尖一颤。不是枪,我还没资格碰那东西。是一管口红,旋开,膏体顶端刻着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纹路。里面藏着足够让一头公牛睡上十小时的强效制剂。汉克给我的时候,咧着一嘴黄牙笑:“给小宝贝的晚安吻,莉娜。”他的呼吸带着浓重的烟草和蒜味。
我深吸一口气,那甜腻腐败的空气呛得我肺叶生疼。停下,站稳,指关节叩在门板上。三下,轻,脆,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急切和诱惑。这是信号,告诉里面的人,鱼饵来了,没尾巴跟着。
锁舌咔哒一响。门开了一条缝,罗伊的脸嵌在缝里,半明半暗。他眼神锐利地扫过我身后空荡的走廊,然后落在我脸上,没有任何温度,像检查一件即将送入屠宰线的货物。他下颌一点,门开大了些。
房间里烟雾缭绕。劣质雪茄的臭气混着酒精和男人汗液的味道,几乎实体化,压得人喘不过气。电视开着,音量调得很低,放着吵闹的球赛,屏幕的光在烟雾里诡异地跳动。目标就在靠窗的那张扶手椅上,一个臃肿的男人,衬衫领口油腻地敞着,脸颊酡红,眼神已经喝得发直。他看见我,混浊的眼珠亮了一下,努力想坐正些,露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笑。
“哦……来了?宝贝儿,你可真是……啧。”他舌头有点大。
我扯动嘴角,调动脸上每一块肌肉,挤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弧度完美的笑。声音得掐着,不能太甜,不能太冷,要带一点点沙,一点点被酒浸过的懒:“等久了?路上可真堵。”
扭着腰肢走过去,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哒,哒。我能感觉到罗伊和其他两个阴影里的男人——汉克和那个总沉默着的“墓碑”——的目光钉在我背上,像几把冰冷的解剖刀,测量着我每一步的摇摆幅度,评估着这份诱饵的新鲜度。空气里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勒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在那胖男人身边坐下,沙发陷下去一块。他肥胖的手立刻迫不及待地搂上我的腰,温度湿热,隔着薄薄的裙子烫得我皮肤一缩。胃里翻搅得更厉害了。强忍着,侧过头,对他笑,睫毛眨动。另一只手在手包里摸索那管口红。
“喝点什么?宝贝儿?”他凑过来,酒臭喷在我脸上。
“嗯……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我声音发嗲,自己听着都恶心。手指终于勾到了那管冰冷。熟练地旋开,指尖抵着底部,轻轻一推。
就在我要动作的瞬间,里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孩子走了出来。很小,大概只有五六岁,穿着干净的蓝色睡衣,怀里抱着一只毛绒兔子玩偶,兔子的一只耳朵耷拉着。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门口,怯生生地看着我们这边,小声喊了一句:“爸爸?我想喝水。”
时间好像骤然停滞了一下。
胖男人搂着我腰的手僵了僵,不耐烦地挥了挥另一只手:“回去睡觉!肯尼!没看见爸爸有客人吗!”
那孩子被吼得一哆嗦,抱着兔子的手收紧了些,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水汽,看着他爸爸,又茫然地看向我,那双眼睛清澈得让人心惊。
我的手指还抵在口红底部,那点尖锐的冰冷死死硌着指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猛地一抽。孩子……这次的任务信息里,没提有孩子。
罗伊的声音冷硬地插进来,像一块冰砸进凝滞的空气:“莉娜。”
就一声。警告,催促,不容置疑。
我猛地回过神。对上那孩子清澈困惑的眼睛,胃里那股恶心感排山倒海地涌上来,几乎要冲破喉咙。但罗伊的眼神,汉克在阴影里微微前倾的身体,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恐惧。
没有退路。从来就没有。
我硬生生扭开视线,不再看那孩子。脸上重新堆起那个虚假到令人作呕的笑容,身体更软地靠向那个令人反胃的男人。“别管了嘛……”声音腻得发慌,我举起那管口红,“你看,颜色喜欢吗?”
男人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回来,嘿嘿笑着,凑近来看。
那孩子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父亲和一个陌生的、香气刺鼻的女人贴在一起。他没有哭,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着他的兔子,那么看着。那眼神,像最干净的玻璃,映出我此刻全部的丑陋和肮脏。
指尖用力,猛地一推。
极细微的“咔”一声。尖端的麻醉剂准确无误地刺入他凑过来的、肥硕的脖颈皮下。他甚至没感觉到疼,只是愕然地睁大了眼,哼了半声,身体就软了下去,歪倒在沙发里,发出沉重的鼾声。
世界安静了一瞬。只有电视里球赛的噪音还在不知疲倦地喧嚣。
罗伊和汉克立刻动了,迅捷如豹。他们无声地拖起昏迷的男人,迅速将他绑紧,塞住嘴,用一块黑布罩住了头。动作熟练得令人窒息。
我坐在原地,没动。手指还残留着推开机关那一下的触感,冰冷而僵硬。目光无法控制地,飘向那个孩子。
他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小小的、被遗忘的雕像。他看着他的父亲被捆绑,被蒙头,没有尖叫,没有哭闹,只是睁着那双过分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看着。然后,他的视线转向了我。
那里面没有仇恨,没有恐惧,甚至没有疑问。只有一种彻底的、空茫的茫然。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他无法理解的、光怪陆离的梦。
这种空白,比任何控诉都更锋利,瞬间将我刺穿。
汉克处理完男人,直起身,搓了搓手,目光落在那孩子身上,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口黄牙:“嘿,小东西,倒是省事了。”
他朝孩子走过去。
孩子似乎终于感到了本能的危险,抱着兔子,微微后退了一步,瘦小的肩膀缩了起来。
“汉克。”罗伊的声音阻止了他,冷硬没有起伏,“规矩。目标只有大人。别节外生枝。”
汉克啧了一声,显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停下了脚步,嘟囔了一句:“妈的,带崽的猪就是麻烦……”
罗没再理他,转向我,眼神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莉娜,带走。”
我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住了。声音卡在喉咙里,挤出来都是碎的:“……什么?”
“计划变更。带上他。”罗伊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他指了指那个孩子,“有用。”
“可是……他……”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试图寻找任何理由,“他是个孩子!我们……”
“莉娜。”罗伊打断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碾碎骨头的压力,“需要我重复第二遍?”
汉克在一旁嘿嘿地低笑,充满恶意。
“墓碑”已经沉默地打开了通往防火梯的后门,外面夜风的呼啸声瞬间灌了进来。
我看着那个孩子。他因为汉克的靠近和罗伊冰冷的话语,小脸变得苍白,紧紧抱着那只破旧的兔子,指甲几乎要掐进绒毛里。他看着我,眼睛里那片空茫终于被细微的恐惧取代,嘴唇微微颤抖着。
带走他。有用。
这三个词在我脑子里疯狂撞击,发出尖啸。我知道“有用”是什么意思。在这个团伙里,任何“有用”的东西,最终都会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然后像垃圾一样丢弃。孩子……孩子能怎么“有用”?我不敢想下去。
但我更知道违抗罗伊的下场。那比死亡更可怕。我想起地下室角落那些暗褐色的污渍,想起某个夜晚凄厉的、然后戛然而止的惨叫。
我的身体先于我的意志行动了。它站起来,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朝着那个孩子走去。
我的脸上大概又挂上了那种训练有素的笑,可能有点僵硬,有点扭曲。我蹲下身,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柔和,尽管每个音节都像砂纸磨过喉咙:“肯尼?是吗?别怕……跟姐姐来,姐姐带你……去找点好玩的好不好?”
他看着我,眼睛里的恐惧更浓了,小小的身体往后缩,试图躲开我伸过去的手。
“爸爸……”他发出极小极小的、呜咽般的声音,看向沙发上那个被蒙着头、一动不动的人形。
“爸爸睡着了,”我的声音干涩得发疼,“我们……不吵他。”
我的手终于碰到了他的胳膊。很细,很小,隔着睡衣能感觉到下面骨头的形状,还有孩子温热的体温。那温度烫得我指尖一缩,几乎要缩回来。
但我没有。我不能。
我用力,把他拉向我。他没有挣扎,或许是完全吓呆了,或许知道挣扎无用。他只是仰着小脸,一直一直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我此刻那张涂抹精致、却比鬼魅更可怕的脸。
我把他抱了起来。他很轻,像一捧没有重量的羽毛,又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胸口,烫着我的手臂。
汉克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满意的嗤笑。
罗伊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挥了下手。“墓碑”率先消失在黑暗的防火梯口。汉克扛起那个昏迷的男人,跟了上去。
我抱着孩子,走在中间。罗伊断后。
防火梯的铁板在我们脚下发出吱呀呀的呻吟,夜风冰冷,瞬间吹透我单薄的裙子,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怀里的孩子轻轻抖了一下,更紧地贴向我,寻求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那只毛绒兔子硌在我和他的身体之间。
楼下街角,那辆黑色的厢式车像一头蛰伏的怪兽,无声地滑过来,车门洞开。
我把孩子塞进后座。汉克粗鲁地把昏迷的男人扔在他旁边。“墓碑”已经坐在驾驶位上。罗伊拉开副驾的门。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孩子。他蜷缩在座椅角落,抱着他的兔子,脸埋在兔子的绒毛里,小小的背脊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单薄而脆弱。
车门在我面前砰地关上,隔绝了内外。也像一声判决,砸在我的心上。
车在城市的血管里无声穿行,窗外的流光溢彩被车窗过滤成冰冷单调的色块,滑过车内死寂的空气。孩子很安静,几乎不发出一点声响,偶尔能听到他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吸鼻子的声音,像受伤的小动物在舔舐伤口。我不敢回头,脊柱僵硬地挺着,目光死死钉在前方座椅靠背上磨损的纹路里。
那纹路扭曲着,变幻着,渐渐勾勒出一张模糊的、更幼小的脸庞,同样带着恐惧和茫然。我猛地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驱散那不该有的、危险的幻觉。
没用。那股冰冷的铁锈味,混杂着灰尘和绝望的气息,又一次萦绕在鼻尖。那是地下室的味道。我童年的地牢。还有……文斯。我的文斯。他被拖走时,指甲在地上刮出的刺耳声响,这么多年,从未从我耳中真正散去。
十年了。我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沙土里,麻木地跟着罗伊的命令行事,偷窃,欺诈,甚至更糟……用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惩罚那个当年无力阻止一切的自己,也或许,是在用 proximity to evil(接近邪恶)来假装自己已经变得坚硬,足以抵挡那份蚀骨的 loss(失去)。
可现在,后座那个孩子的细微呼吸,像一根最尖细的针,轻易刺破了我用十年时间糊起来的、不堪一击的硬壳。
车子最终驶入城市遗忘的角落,在一排废弃的仓库前停下。铁门卷起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像怪兽的咀嚼。车灯扫过空旷的内部,照亮堆积的货箱和地面上油污的反光。
汉克和“墓碑”把昏迷的男人拖下车,像扔一袋垃圾一样扔进角落。罗伊下了车,拉开后座门,目光落在我身上,然后移向里面的孩子。
“带他下来。”
我的四肢像是灌了铅,又像是失去了所有知觉。挪下车,转身,伸手去抱那个孩子。他瑟缩了一下,但这次没有躲,只是用那双过于安静的眼睛看着我。我避开他的视线,几乎是用抢的,把他抱出来,快步跟着罗伊走向仓库最深处一扇不起眼的铁门。
铁门上着沉重的锁。罗伊掏出钥匙,打开。后面是一段向下的水泥台阶,潮湿霉腐的气息扑面而来,比记忆中的更浓烈,更令人窒息。
孩子的身体在我怀里轻轻抖了一下。
走下去。昏暗的白炽灯泡在低矮的顶棚摇晃,投下扭曲晃动的人影。地下室比记忆里似乎更破败,更拥挤。杂乱的工具堆在一旁,空气里弥漫着机油、灰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的血腥味和绝望感。
角落的铁笼空着。另一边,几个男人或坐或站,看到罗伊下来,停下了低语。
罗伊停下脚步,朝我伸出手。
“给我。”
我的手臂猛地收紧了一瞬。怀里的孩子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
罗伊的眼神冷了下来,像淬毒的冰锥。
“……他怕生,”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哑得厉害,像个老旧的风箱,“我……我来安置他……”
“莉娜。”罗伊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足以压碎骨头的重量,“别让我说第二次。”
汉克在一旁抱着胳膊,看好戏似的咧着嘴。
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抗拒。但十年的驯服像烙印深深刻在骨髓里。我的手臂,一点一点,失去了力气。我看着他——这个我恐惧了十年,依赖了十年,也憎恶了十年的人——从我怀里,近乎粗暴地接过了那个轻飘飘的孩子。
孩子终于哭出了声,细弱的、惊恐的哭声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他徒劳地向着我的方向伸出手,手指蜷缩着。
罗伊根本没低头看一眼,随手把他塞给旁边一个手下:“看好。别弄出伤。”
那手下咧嘴笑了笑,像拎小猫一样拎住孩子的睡衣后领。
“不……”声音卡在我的喉咙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罗伊转回身,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审视着,带着一丝极淡的、却令人胆寒的疑惑。“这次做得不错。”他公式化地说了一句,仿佛刚才交接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包货物,“去清理一下。晚点有事。”
他说完,不再看我,转身走向堆放着一张破旧桌子的角落,汉克和其他人立刻围了上去。
我被留在原地。孩子细微的、被捂住嘴的哭泣声像钢丝一样钻进我的耳朵,缠绕着我的心脏,越勒越紧。我几乎要站不稳,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潮湿的墙壁上。
墙壁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我却觉得浑身发烫,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地奔涌冲撞,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那哭声……那哭声……
不对。
不是单纯的害怕。不是陌生的惊恐。
那调子……那种绝望的、破碎的尾音……
像一把生锈的、冰冷的钥匙,猛地插进我记忆最深处那把早已锈死的锁里,然后,粗暴地转动!
咚。
一声沉闷的、巨大的撞击声从我胸腔里发出,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扭曲。昏黄摇晃的灯光,男人模糊的身影,堆砌的杂物……全都褪色、拉长、变形。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地下室。更小,更暗。空气里是妈妈烤糊饼干的味道和……血腥味。巨大的阴影,男人的吼叫,女人的哭泣。还有……一个更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姐……姐姐!莉娜!救我!莉——”
哭声戛然而止。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掐断。
只剩下指甲划过水泥地的刺耳尖响。
咻——啦——
那声音穿透十年的时光,清晰地炸响在我耳边。
我猛地喘了一口气,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眼前阵阵发黑。不……不可能……
地下室里,那个孩子的哭声还在继续,微弱,却执拗地钻透男人们低沉的议论声,钻透这令人窒息的空气,精准地、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我的耳膜。
那个调子……那个频率……
我鬼使神差地,慢慢地,沿着冰冷的墙壁,向着哭声传来的方向挪动。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光线昏暗,我只能隐约看到那个角落,拎着孩子的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晃了他一下,低声呵斥着什么。
孩子被晃得哭声一滞,发出呛咳般的抽噎。
就在那一瞬间,透过昏暗的光线和弥漫的灰尘,我看到了他怀里紧紧抱着的、那个几乎被揉皱压扁的毛绒兔子。
蓝色的。一只耳朵完全耷拉下来,另一只耳朵勉强竖着,却歪向一边。兔子脸上一边的缝线开了线,露出一点白色的填充棉。
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劈开我混沌的脑海!
记忆的碎片疯狂翻涌,撞击!
——「莉娜!看!兔兔!蹦蹦!」小小的男孩举着一只蓝色的、歪耳朵兔子,在阳光下的草地上蹒跚奔跑,笑声清脆。
——「文斯,慢点!别摔了!」我追在后面,心提在嗓子眼。
——「姐姐抱!兔兔也给姐姐抱!」他回过头,把兔子塞进我怀里,小脸笑得像朵向日葵。那只兔子,有一只耳朵总是耷拉着,怎么都立不起来。另一只耳朵的缝线有点开,妈妈说要缝一下,他却不让,说兔兔就喜欢这样。
——「文斯,如果……如果走丢了,你要紧紧抱着兔兔,姐姐就能找到你,知道吗?」我蹲下来,认真地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
他用力点头,把兔子抱得更紧:「嗯!文斯和兔兔一起等姐姐!」
那只兔子……那只歪耳朵兔子……
我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了。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升,冰冻了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凝滞在肺里。视野里所有的一切都褪色、消失,只剩下那个昏暗角落里,孩子怀中那只蓝色的、破旧的、歪耳朵兔子。
时间坍缩。空间扭曲。
十年的寻找,十年的噩梦,十年的麻木和自毁……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咆哮着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我像一截被雷击中的枯木,直挺挺地僵在那里。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只兔子,和那个抱着兔子的、小小的、颤抖的身影。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嘶哑的、变调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
那声音刺破了地下室里沉闷的空气,让所有低语和议论瞬间停止。
几秒后,我才意识到,那声音来自于我。
“文斯——?!”
角落里的孩子被这声尖叫吓得猛地一颤,哭声停止了。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循着声音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