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彻底的湮灭协议。它,和我,以及周围足够大的一个区域,会从物理层面上被抹除。字面意义上的。”
一股寒意瞬间窜过我的尾椎。湮灭?抹除?这已经不是保险箱了,这根本就是个便携式的自毁装置!
“但你不一样,”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回我的脖子,那目光似乎具有穿透力,能灼烧我皮肤下的金属挂坠,“你有‘钥匙’。唯一的钥匙。它能安全地绕过所有防御,直接触达核心指令层。你需要做的,只是将钥匙贴合在接口上,保持接触。剩下的,它会自己完成。”
自己完成?完成什么?湮灭?还是……别的?
“然后呢?”我追问,声音紧绷,“会发生什么?这东西……‘潘多拉’……它会怎么样?你……会怎么样?”还有我?我会怎么样?
霍夫曼轻轻笑了一下,笑声干涩得像风吹过枯枝。“‘潘多拉’会关闭。永久性地。至于我……”他抬起自己那双微微颤抖的手,放在眼前,仿佛第一次仔细观察它们,“这具依靠它才能勉强维持的残躯,大概也就走到终点了吧。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我瞳孔骤缩。依靠它维持?这机械腿不仅仅是武器或工具?还是……维生系统?他要我做的,是亲手拔掉他的生命维持设备?
“你让我……杀了你?”寒意变成了冰锥,刺穿我的胃。
“是解脱,孩子。”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厌倦,和一种迫不及待的渴望,“我困在‘潘多拉’和这具腐朽身体里太久了。久到忘记了阳光的温度,久到……连噩梦都变得乏味。你手里的,是自由的钥匙。我的,还有……或许也是你的。”
自由的钥匙。我的自由?用他的死来换取?
我的手下意识地再次摸向胸口那个挂坠。它冰冷、坚硬,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烫得吓人。道德,法律,我早已将它们践踏在脚下,我是一个贼,一个规则的破坏者。但杀人……尤其是这样一种冷血的、仪式般的终结……
“为什么是我?”我几乎是嘶吼出来,情绪在巨大的矛盾和混乱中濒临失控,“为什么不能是别人?你自己做不到吗?!”
“别人打不开‘湮灭之锁’。”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而我自己……”他看了一眼那机械腿,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憎恶与无奈,“‘潘多拉’拒绝执行任何可能导向自我毁灭的指令。这是底层逻辑之一。多么讽刺。”
他重新看向我,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至于为什么是你……因为钥匙在你身上。因为你是‘蝴蝶’。因为你……足够像她。”
像谁?最后一个词他说得极轻,几乎含在嘴里,被雨声揉碎。但我捕捉到了。像谁?那个女人?那个可能把挂坠留给我的人?
大脑一片混乱。伦理的挣扎,对答案的渴求,对自身命运的愤怒,还有一丝被当作工具利用的屈辱……所有这些情绪在我胸腔里翻滚、冲撞,几乎要炸开。
霍夫曼不再催促。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等待了千年的石像,等待着我的决定。那机械腿上的蓝光平稳地流转,那低鸣声持续不断,像是在倒数。
窗外的雨,又变得密集起来,敲打玻璃的声音变得急促。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菱形的接口区域,光滑,暗哑,像一只闭上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工具包躺在地上,里面那些精巧的撬锁工具、解码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我要用的“工具”,是我自己,和我脖子上这该死的、与我生命等长的谜团。
呼吸变得灼热。手心里的汗湿了又干。
我是蝴蝶先生。我打开东西。我窥视秘密。
而现在,最大的秘密,最危险的“锁”,就在眼前。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伸向自己的脖颈。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链子,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霍夫曼的呼吸,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他浑浊的眼底,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像是即将燃尽的灰烬里,迸出的最后一点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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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碰到链扣,冰凉的金属激得皮肤一颤。解开的动作笨拙得可笑,平时闭着眼都能完成的操作,此刻手指却像灌了铅,僵硬得不听使唤。链扣弹开时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吓人。
项链滑落,垂在我掌心。那枚奇特的金属挂坠离开了皮肤的温度,迅速变得冰冷,边缘锐利地硌着我的手纹。它沉甸甸的,远超其体积该有的重量。工匠霍夫曼最得意的作品风格?我盯着它,试图从这抽象的、断裂锯齿般的形状里,看出某种我从未理解的含义。像她?像谁?
霍夫曼的目光黏在我手上,那眼神贪婪得像沙漠旅人见到绿洲,那深不见底的疲惫里燃烧着最后的、骇人的渴望。他的呼吸变得浅而急,胸腔微弱地起伏着,搭在机械腿上的枯手指节绷紧,抑制着颤抖。
轮椅无声地又向前滑动了半米。那精密恐怖的机械造物离我更近,幽蓝的光路几乎要灼伤我的视网膜,那低鸣声钻进耳膜,搅动着脑髓。金属和能量场混合的、非生命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那菱形接口区域更清晰地呈现在我面前。光滑,暗哑,没有任何明显的标识或触感,像一块打磨极好的黑曜石镶嵌在冰冷的合金里。
“贴上去。”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裂,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催促,“只要贴上去就好。接触……保持住……”
我的手臂像是自主行动,缓慢地抬起,朝着那个致命的接口伸去。挂坠在指尖摇晃,划破凝滞的空气。大脑里一片尖锐的嗡鸣,各种念头碎片般冲撞:孤儿院冰冷的床铺,第一次撬开锁芯的触感,黑市里流传的关于“工匠”霍夫曼的传说碎片,还有眼前这老人眼中那令人心悸的解脱的渴望。
杀了他?换取一个答案?自由?
挂坠的尖端即将触碰到那片光滑的菱形。
就在接触前的一毫米,动作猛地顿住。
不对。
有什么地方……不对。
太简单了。对一个设计了如此恐怖装置、甚至需要将钥匙扔到天涯海角的人来说,这个终结的过程……太简单了。只是贴上去?像刷卡开启一扇普通的门?
还有他刚才的话——“潘多拉拒绝执行任何可能导向自我毁灭的指令。这是底层逻辑之一。”
那为什么“钥匙”可以?钥匙难道不是指令的一部分?如果钥匙能绕过底层逻辑,那它本身……又是什么?
我的指尖悬停在空中,能感受到从那接口区域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能量场,让皮肤下的汗毛微微竖起。
霍夫曼的呼吸停滞了。他眼中那狂热的火焰凝固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急剧升腾的、几乎要溢出的焦躁覆盖。“等什么?”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像绷紧的钢丝,“快!”
他的焦躁,那种近乎失控的催促,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内心的混乱和摇摆。蝴蝶先生的直觉,那种在千钧一发之际嗅出陷阱的本能,猛然苏醒。
我没有贴上挂坠。
反而,手臂缓缓收了回来。
挂坠垂落,在我指尖下方轻轻晃动。
我抬起眼,直视着霍夫曼那双瞬间变得阴沉冰冷的眼睛。
“底层逻辑拒绝自我毁灭。”我的声音干涩,但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冰块砸在地板上,“那这把钥匙,算什么?”
霍夫曼脸上的肌肉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那抹疲惫的、近乎慈祥的面具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某种坚硬、冰冷、非人的内核。房间里那持续的低鸣声,音调似乎无法察觉地提高了那么一丝,变得有些尖锐。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雨点不知疲倦地敲打窗户。
几秒钟后,他脸上的焦急和渴望潮水般退去,被一种深深的、几乎是欣赏性的遗憾所取代。他缓缓向后靠回轮椅背,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真可惜。”他喃喃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甚至带上了点奇异的愉悦,“只差一点。你比她……或许还要警惕一点。”
她。又一次。
“她是谁?”我追问,心脏狂跳,手紧紧攥着挂坠。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微微摇了摇头,像是惋惜一个极其出色的作品最终未能完美呈现。
“你猜得没错,孩子。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淡淡地说,手指再次抚过那机械腿,蓝光温顺地在他指尖下流淌,“‘湮灭之锁’……锁住的,从来不是‘潘多拉’的毁灭程序。”
他抬起眼,目光像两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我所有的防御。
“它锁住的,是‘潘多拉’的……核心权限。最高控制权。”
我的血液似乎瞬间冻住了。
“贴上钥匙,不会毁灭它。会启动它真正的……认主协议。”他嘴角勾起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你会成为‘潘多拉’新的……宿主。而我这具枯朽的、即将崩溃的身体,以及我这份……沉重的记忆,会作为冗余数据,被彻底……格式化清除。”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命中我的认知,将它打得千疮百孔。
不是毁灭。是移交。是继承。
他找我来,不是让我帮他解脱。
是让我……替代他?!
巨大的骇然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席卷了我,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你……”我喉咙发紧,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我需要一个新的‘容器’,蝴蝶先生。”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个年轻的、充满生命力的、而且……对‘锁’有着非凡天赋的容器。我时间不多了,这具身体和‘潘多拉’的排斥反应已经到了末期。而你,恰好拿着门票,自己送上了门。”
他打量我的眼神,不再有丝毫人类的温度,更像是一个工匠在评估一件即将承装他杰作的器皿。
“为什么……是我?”这问题再次脱口而出,却充满了截然不同的、毛骨悚然的意味。
“因为钥匙选择了你。”他的回答依旧 cryptic (神秘难懂),“或者说,赋予你钥匙的人,选择了你。至于她为什么选择你……”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我无法解读的情绪,“那或许是你成为宿主后,需要自己去‘潘多拉’的记忆核心里寻找的答案了。”
记忆核心?潘多拉……储存着记忆?
“帮我偷走我自己的记忆……”我猛地想起他最初的话,一股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他那份想要“偷走”、想要摆脱的记忆,根本就不是负担,而是……燃料?是驱动“潘多拉”的一部分?或者说,一旦我成为宿主,他的记忆就会……
“接受它,孩子。”霍夫曼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诡异的蛊惑,“接受‘潘多拉’,你会得到力量,得到知识,得到超越凡人想象的……真相。包括你一直追寻的,关于你自己的真相。”
他向前倾身,那机械结构的细微嗡鸣声变得清晰。
“或者……”他眼底最后一点人类的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机械般的计算,“你可以拒绝。试着转身,离开。看看‘潘多拉’会不会允许它的‘备用选项’带着钥匙离开。”
那低鸣声陡然增强,不再是背景音,而是成为一种充满威胁的、实质性的压力,挤压着房间里的空气。他机械腿上的蓝色光路骤然亮起,如同苏醒的猛兽睁开了眼睛。
我握着挂坠,站在冰冷的陷阱中心,前后左右,皆是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