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遮住了眼底的疲惫,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一丝斯文败类的禁欲感。
他像是没看到我们,径直走到吧台,点了一杯美式。
然后,他端着咖啡,一步一步,朝我们走来。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
温然也认出了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下意识地将我往他身后拉了拉。
肖战在我们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他将咖啡杯轻轻放在桌上,抬起眼,目光越过温然,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深邃,复杂,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探究。
“林晚。”
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好久不见。”
我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你……就是那个新店主?”
肖战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慢条斯理地,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推到我面前。
是那份被他批注得乱七八糟的设计图。
“你的设计,我不满意。”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现在,我们来谈谈,怎么改到……我满意为止。”
空气在瞬间凝固。
咖啡馆里舒缓的音乐,邻桌的低声谈笑,窗外车流的喧嚣,都在这一刻被抽离。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对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温然的手,在我僵硬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一股安定的力量传来。
他站起身,挡在了我和肖战之间,声音沉稳,不卑不亢。
“原来是肖总。”
“失敬。”
肖战的目光,像一把冰冷的探针,越过温然的肩膀,依旧死死地锁着我。
他甚至没看温然一眼,仿佛他只是个透明的摆设。
“我以为,这次的合作方是‘LW工作室’。”
他的薄唇轻启,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
“怎么,现在需要温先生来做主了吗?”
这句挑衅,精准又恶毒。
我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我深吸一口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才是主设计师。”
我推开温然护着我的手臂,强迫自己迎上肖战的视线。
那副金丝眼镜,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斯文,却也更添了几分凉薄的距离感。
“肖先生。”
我刻意加重了“先生”两个字。
“既然您是甲方,那我们就谈工作。”
我将那份被他批得体无完肤的设计图,重新推到桌子中央。
“关于您的修改意见,恕我直言,大部分都不具备可行性。”
肖战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哦?”
“比如?”
他像是很有耐心地,在等我解释。
像一个仁慈的君主,在听取他臣民愚蠢的谏言。
我的怒火,被这副姿态彻底点燃,但我的声音,却越发冷静。
“比如,墙壁的颜色。”
“您要求用灰色。书店是提供阅读和休憩的公共空间,冷灰色调会营造出压抑、疏离的氛围,这与商业定位背道而驰。”
肖战靠向椅背,双手交叉,姿态闲适。
“是吗?”
“我倒觉得,灰色很安静。”
“能让人沉下心来。”
我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那么灯光呢?”我指向图纸上另一处红叉,“您要求把所有灯光调到最暗,理由是刺眼。”
“肖先生,来书店的客人,是需要看书的。不是来体验盲人摸象的。”
我的话里,带了刺。
温然在我身侧,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肘,示意我冷静。
可我做不到。
肖战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那副斯文的面具下,透出了一丝受伤的情绪,一闪而过,快得像我的错觉。
“那就用台灯。”他很快说,“每个座位配一盏。”
“成本呢?电费呢?还有安全隐患呢?”我追问。
“钱的问题,不是你该考虑的。”他打断我,语气又恢复了那种不容置喙的霸道,“我只看结果。”
“好,那我们再谈谈书架。”
我感觉自己像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却必须强迫自己,一根一根地拆除引信。
“您要求把所有书架间距拉大一倍,并且换成纯黑色的金属材质。”
“这会让原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加空旷、冰冷,而且可利用的陈列面积会缩减一半以上。”
“这不叫书店,叫仓库。”
“我喜欢开阔。”肖战淡淡地说,手指在咖啡杯的杯沿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那是我送他的杯子。
他有胃病,我特意给他买的保温杯,让他随时能喝到热水。
而他现在,正用它喝着冰冷的美式。
我的心,像是被针尖狠狠扎了一下。
他看着我,忽然开口,声音低了几分。
“林晚,你以前……不是最喜欢黑白灰吗?”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他终于,撕下了工作的伪装。
温然的眉头,瞬间拧紧。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夹杂着愤怒、荒谬和彻底悲凉的笑。
“肖先生。”
我收起笑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的个人喜好,和我作为设计师的专业判断,是两回事。”
“我的工作,是为我的客户,打造一个符合商业逻辑和用户体验的空间。”
“而不是,复刻我前夫的私人审美。”
“前夫”两个字,我说得又轻又慢。
肖战脸上的血色,再次褪去。
他握着咖啡杯的手,猛地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风暴凝聚。
咖啡馆里的空气,仿佛都降到了冰点。
“很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专业。”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即将被他亲手毁掉的玩具。
“那就用你的专业,来满足我的所有要求。”
“灰色墙壁,黑色书架,最暗的灯。”
“一条都不能改。”
“如果做不到,”他顿了-顿,声音里淬着冰,“那就付违约金。”
“我想想,合同上写的是多少来着?”
“项目总额的十倍。”
他是在威胁我。
用钱,用我们刚刚起步、根本赔不起的工作室,来逼我就范。
逼我留在他划定的这个,名为“工作”的牢笼里,日日夜夜,被他折磨。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五年,也恨了五年的男人。
看着他用最幼稚,最伤人的方式,试图将我重新拉回他的世界。
我忽然觉得,他可怜又可笑。
我缓缓地,也站了起来,直视着他。
“可以。”
我说。
肖战愣住了,连一旁的温然,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平静地看着他,继续说道:“我们会完全按照您的要求修改设计图。”
“但是,在施工之前,我们会拟定一份《甲方设计要求确认及风险豁免协议》。”
“协议中会明确注明,所有设计均由您个人指定,其可能导致的商业风险、用户负面体验、以及与书店常规功能不符等一切后果,均由您一力承担,与我方‘LW工作室’无涉。”
“只要您签字。”
“我们明天,就可以开工。”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肖-战的心上。
他脸上的倨傲和志在必得,寸寸龟裂。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玩笑。
可是没有。
我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输了。
在他以为稳操胜券的战场上,我用他的规则,将了他一军。
他可以强迫我留下,却无法再强迫我,为他的错误决定,背负任何情感和专业的枷锁。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
许久,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像是自嘲的轻哼。
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转身就走。
没有再说一句话。
那背影,挺直,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仓皇和落败。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咖啡馆门口,我紧绷的脊背才猛地一松,整个人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