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鸣笛声,像一把钝刀,刮着每个人的耳膜,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工地里,那股被强行中断的喧嚣,没有立刻回来。
工人们面面相觑,眼神复杂地,在我、温然,和那滩被丢弃的昂贵饭菜之间来回逡巡。
“小晚。”
温然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凝滞。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了我的肩上。
我这才感觉到,四肢百骸,都泛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没事。”我拉了拉外套,轻声说。
温然却摇了摇头,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里有心疼,也有着我从未见过的郑重。
“你刚才,吓到我了。”
他说的不是肖战倒下的那一刻。
而是我拨通120,用堪比客服的语调,清晰报出地址的那一刻。
冷静,精准,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像一个外科医生,在处理一块坏死的组织。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脸上的肌肉是僵的。
“温然哥,死过一次的人,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指的,是那个曾经围着肖战打转,把他的胃看得比天还大的林晚。
今天,她被我亲手埋葬在了这里。
温然没再说话,只是把手里那瓶没开封的水,塞进了我的掌心。
温热的。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悄悄去换的。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
肖战躺在单人病房里,手臂上扎着针,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地注入他的身体。
胃部的痉挛已经缓解,但那股空落落的,像是被活生生剜掉一块的痛楚,却变本加厉。
他睁着眼,盯着天花板那盏惨白的灯。
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我打电话时的侧脸。
冷漠,疏离。
像是在看一个与她生死无关的陌生人。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他用尽了所有他能想到的,高高在上的,卑劣的,自以为是的手段。
结果,只换来了我亲手为他拨打的,那个冰冷的急救电话。
这比打他一顿,骂他一顿,要残忍得多。
这是在告诉他,林晚,你连让我动一下情绪的资格,都没有了。
“咚咚。”
敲门声响起。
特助张诚推门进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关切。
“肖总,医生说您是急性胃痉挛,加上休息不足,没什么大碍,观察一晚就能出院。”
肖战没作声,依旧盯着天花板。
张诚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台平板电脑。
“肖总,林小姐那边……LW工作室,刚刚给公司邮箱发了一封邮件。”
听到“林小姐”三个字,肖战那双空洞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焦距。
他缓缓地,侧过头。
张诚立刻将平板递了过去。
那是一封,再标准不过的商务邮件。
【致盛世集团项目负责人:
惊悉贵方负责人肖战先生在施工现场突发疾病,我方深表关切。
为不影响项目整体进度,我方将严格按照已签署的《甲方设计要求确认及风险豁免协议》继续施工。
后续若有任何设计变更,请以书面形式通知我方。
顺祝商祺,并祝肖先生早日康复。
LW工作室
林晚,温然】
每一个字,都礼貌周全。
每一个字,都公事公办。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肖战的心里。
“早日康复。”
他看着那四个字,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像是自嘲的低笑。
笑声牵动了胃部的肌肉,又是一阵隐隐的刺痛。
他终于明白。
他和林晚之间,连那份虚假的,名为“甲乙方”的纠缠,都变得摇摇欲坠。
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他提什么荒唐的要求,她都照单全收。
他病倒在她面前,她就公式化地祝他康复。
他像个跳梁小丑,用尽浑身解数,企图在她平静的湖心,激起一丝涟漪。
可她那片湖,早已为他冰封。
“肖总?”张诚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试探着问,“需要……怎么回复?”
肖战沉默了很久。
久到张诚以为他又要发怒,或者干脆把平板砸掉。
可他没有。
他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双曾盛满风暴的眸子,竟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回信。”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石磨过。
“告诉他们。”
“之前的修改意见,全部作废。”
张诚愣住了:“啊?”
肖战没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就说我考虑过后,认为他们最初的设计方案,很完美。”
“让他们,按照最初的设计图施工。”
“一个字,都不用改。”
张诚彻底懵了。
他跟了肖战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这样。
这已经不是朝令夕改了。
这是……缴械投降。
而且是,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
“去办。”肖战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疲惫。
张诚不敢再问,连忙点头,拿着平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