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见,他又瘦了。风衣撑在他肩上,空,像一面宽大的旗,挂在一根被折断的旗杆上。
我停了半秒。温然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眉心轻蹙。
“我去拿图纸,你先下去。”他低声说。
“好。”我说。
我走向出口,和那道视线擦肩而过。
“林晚。”他开口,声音很低,被雨水打磨过,边缘钝了些,“恭喜。”
我没有停。“谢谢。”
短短两个字,把所有礼节交代干净。
身后没有脚步追上来。只有雨,稳稳落在檐口。
我在剧场门口撑开伞。黑色伞面撑开的一瞬,视线里突然闯进一个小小的红。有人沿街跑过,红雨衣在雨幕里亮得刺眼,是个孩子,怀里抱着一本刚买的童话书,跑得太快,鞋跟一崴,整个人往前一扑。
我本能地伸手,但另外一只手比我更快。孩子被稳稳捞住。伞也被举过去,盖住了他半个世界的雨声。
“慢点。”男人蹲下身,声音尽量放轻,“书没淋湿吧?”
是肖战。
孩子愣了两秒,冲他咧嘴一笑:“叔叔谢谢!”扬长而去。
男人站起。手里被雨水打湿的伞骨滴着水。风衣袖口被打湿一圈,颜色更深。
他看向我,眼里没有求,也没有演。只是恰到好处地疲惫,和一种迟到很久的——诚实。
“我在做心理治疗。”他开口,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医生说,我的控制欲像一道墙。墙后面是空屋。屋里没有灯。”
他顿了顿,像在挑词,“我想,把那堵墙,一点一点拆了。”
“与谁无关。”
我握伞的指节轻轻一紧。
他侧一下身,把伞柄递过来——不是要我共伞,只是把那把曾护着陌生小孩的伞,交给另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这把伞留在剧场吧。”他说,“有谁急了,可以用。”
我接过去:“好。”
他点头,像松了一口气,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落向那盏门口的试灯。雨幕中,灯很亮,亮得毫不讨好,偏偏让人心里安。
“晚晚。”他叫我,声音很轻,“谢谢你,真的。”
“谢谢你把门关上。”
“我现在,知道怎么自己开一盏灯了。”
我没回头。只抬手,把伞举高一点。雨声在伞面上化开,仿佛一整个旧世界缓缓散场。
夏天来的时候,老剧场首演的票在三分钟内售罄。观众散场后,台口前那块小小的捐赠铭牌在灯下泛着温暖的光——“本剧场阅读角,由匿名捐赠人支持”。
书店里,我把新的进书单贴上公告板。门被推开,风铃叮当。孩子们冲进来换暑期读物,闺蜜坐在吧台吐槽相亲现场,温然把冰镇柠檬气泡水排成一列,“今日限定”的小牌子写得龙飞凤舞。
我提笔给“远方书店”的新书角起名,写下四个字:有灯就好。
窗外,街角的梧桐长成一树阴凉。世界不再喧哗,不再逼迫。它把辽阔摊在阳光里,让每个人自己去选一条路。
有人选择回头,有人学会告别。有人在雨里昂着头把伞举高一点,留给身边的人更多干燥的空间。
而我,选择继续走。
走向一个不需要证明、不需要对照组、不需要在谁的影子里才显得合理的地方。
那里很简单:有书,有人,有灯。
以及
有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