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试灯后的那晚,我失眠了。
不是因为雨,也不是因为热搜。我窝在书店二楼靠窗的沙发里,穿着薄软的针织衫,听着楼下温然收银台的键盘声和偶尔响起的风铃叮当。一盏落地灯在角落里安静地亮着,灯罩里的光被纱布软化,像一朵稳稳落在地板上的云。
我拿出那张无署名捐赠单,又看了一眼“愿你身边永远有灯”。我把它重新塞回抽屉,压在设计图纸下面。纸张边角有些翘,我用指腹按了按,让它服帖一点。
第二天一早,剧场的结构安全复检临时提前,市里发来通知——时间被往前拨了三天。甲方群里一阵忙乱,施工队连夜加班。温然在电话里跟我说:“你去现场,我来盯材料单。”
我说好,挂了电话。刚换上工装,就看到书店门口停了辆陌生的白色面包车。两个年轻人抱着纸箱进来,气喘吁吁地问:“请问是‘远方书店’吗?我们是‘知更鸟阅读’公益计划的志愿者,约了今天上午送书……”
他们打开箱子,整齐的童书、绘本、科普,一本一本地码在台上。最上面一本封面是黄色的,书名叫《给不想长大的小孩》。我抬手翻了翻书页,纸的香味和印刷油墨混在一起,有点甜。
“是谁联系你们的?”我随口问。
“我们官网的匿名通道。”其中一个挠挠头,“只留了收件地址,备注写的是:‘让孩子们先有光。’”
我笑了笑:“谢谢。”
他们走后,温然提着一袋早餐回店:“豆浆、油条、茶叶蛋。”
“外面很堵?”我问。
“还行。”他把豆浆推给我,低声说:“我查了‘知更鸟阅读’的项目名单,它们和盛世旗下的公益基金近两年有合作,负责人以前是……张诚。”
我怔了一瞬,把杯口碰到嘴边,没喝。
“无论是谁,”我说,“书会留下。至于善意,就留在书里。”
温然点头:“走吧,去剧场。”
复检的进度比想象中顺。负责的工程师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话不多,动作利落。我们跟在他后头回答细节,他偶尔抬眼看看我们的节点处理,嗯一声,不置可否。
下午,最麻烦的承重梁碳纤维加固验收通过,他在表格上签了字。我长出一口气,心口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松开了。
临走前,工程师忽然转头,对我说:“把阅读角的灯再调暖两度。”
我愣了愣。他补一句:“眼睛受得住,心也会软一点。”
我笑起来:“谢谢。”
他摆摆手,背着工具包走了。
晚上回书店,我刚脱下外套,手机就响。是一个陌生座机号。
“林小姐?”那头的声音礼貌、平缓,“这里是‘山岚心理’的前台。肖先生今天的疗程结束,预约费已按月支付。我们有两张关于同意书的纸质文本,需要由监护人或近亲属转交。”
“抱歉。”我打断她,“我和他没有任何法律关系。”
那端沉默两秒,缓缓道歉:“不好意思,是我们查错了联系方式。”
“没关系。”我挂断电话,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屏幕黑着,我的脸影子贴在黑镜面里,像一张已经抹平所有皱褶的纸。
我起身,去给自己续了一杯温水。
水快要溢出杯沿时,我停住,把杯子放到灯下。水面微微晃,映着灯罩的一圈光晕,像是在水底开了一盏小灯。